所以影子的臉越來越蒼白,他知道如果不能殺死那個人,這一生都只能在黑暗中度過。那個人成了劍圣,成了東夷城的主人,每當聽到這些消息,他都會覺得自己永遠只能是那個渾身血污,顫抖不敢言語的小孩子。
很多年后,積蓄了二十年怨毒復仇恐懼的一劍,終于刺入了那個人的身體,這一劍凌然穿越了二十年的時光,帶著無比復雜的情緒,終于嘗到了那人血的滋味。可是影子并沒有完全解脫,他依然渾身顫抖著,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身上還是那么多的血污。
因為四顧劍還沒有死。
四顧劍的身上也都是血,只是不知道哪些是他自己的,哪些是他兄弟的,兄弟的血往往可以互相交換,但不應該是眼下這幕交換的模樣。
兩個人身上的衣裳,被此刻縱橫于府間的劍氣,撕裂成無數碎片,狼狽不堪地掛在身上。四顧劍的眼簾微垂,似乎快要睜不開了,但他瘦小的身軀卻和影子一樣,開始急劇顫抖了起來。
四顧劍雙指夾著那半截劍尖,如閃電一般拔了出來,割向了影子的脖頸。
影子沒有避讓,左手并指為劍,向著半截劍尖抽空后露出來的血洞里扎去。
以命換命,不死不休。
啪的一聲悶響,兩個人的身體急劇分開,影子像是一顆石頭,被震起一路煙塵,沿著那道血路快速掠回,重重地撞在石階之上,吐血不止,喘息難停。
四顧劍箕坐在另一邊的石階之下,胸上立著半截殘劍,半截劍尖卻拈在他的手指之間,他冷漠地看著對面石階下的影子,一道血水緩緩地從他的唇間流了下來。
城主府的庭院里,陷入一種令人恐懼的沉默。
范閑和小皇帝遠遠地站在青樹之下,面色蒼白地看著兄弟相殘的這一幕。小皇帝不知道那個黑衣人是誰,但至少可以看出對方的實力強大到了極點,不然也不可能和四顧劍相持如此之久。
然而范閑清楚,終究還是影子敗了,雖然四顧劍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那一剎那,但大宗師就是大宗師,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依然能夠驕傲地站在人間個人武力的巔峰之上,雖被山風勁吹,時刻有墮下塵俗之虞,最后卻依然站穩了腳步。
然而影子應該感到自豪,范閑的雙眼微感濕潤,心里也替他感到自豪,一位九品上的強者,看似強大,但是能夠在單對單的正面決斗中,將一位大宗師傷成這種狼狽模樣,實實在在是一種超水平的發揮。
而最后那一瞬間,四顧劍已經用大宗師的境界,強悍的意志,控制住了局面,明顯可以殺死影子,為什么他沒有這樣做有憐惜親弟之意范閑不相信這位噬血好殺的大宗師,會有這種太過溫暖的感覺。
場間安靜許久之后,四顧劍忽然沙啞著聲音開口問道“如果認真算起來,你應該是劍廬的第一位弟子。”
影子躺在血泊之中,沒有應話,只是無情無覺地看著他。四顧劍咳嗽不止,說道“你能夠使出今天這樣的一劍,也足以自豪了。”
半晌之后,影子忽然開口說道“為什么。”
為什么那一年四顧劍會性情癲狂,大殺四方,屠盡親族,甚至連自己的親生父親也不放過,連自己的幼弟也不肯放過。這個問題不知道在影子的心中盤桓了多少年,在今天這種場景下,他終于問了出來。
四顧劍知道他問的是什么,范閑也知道,然而四顧劍根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冷漠說道“攔在我面前的人,都必須死你跟了我們一天,也看了一天,本以為你能使出那一劍,應該是你明白了什么,沒有想到,你還問出這樣幼稚的問題”
“小弟,你實在是令我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