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是怎樣看待你的呢”范建溫和地笑了,說道“你不用在意為父的態度,畢竟我和他自幼一起長大,我對他雖有失望怨懟之心,但說實話,還真是興不起太多仇恨的念頭。”
范閑無奈地笑了起來,然后陷入了沉思之中,關于這件事情,他也想過很多很多遍了。京都叛變之前,皇帝老子對于范閑大概心存三分愧疚,三分器重,四分利用,而在宮中死了那么多人后,皇帝陛下的性情明顯改變了許多。
由慶歷四年入京的那個春天開始算起,范閑不得不承認,皇帝陛下或許是個刻薄寡恩之人,但在對待自己方面,確實存在一個異數,哪怕當年的利用,也是一種可以接受的利用若皇帝對這個世上的子民還有一分真情意,那這一分就是落在范閑的頭上。
皇帝對范閑,比對太子好,比對二皇子好,更不用說那個為了皇帝付出了一生青春名聲的可憐女人。
靜靜聽完范閑的話,范建輕輕地捋著頜下的胡須,嘆息說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陛下的性情即便溫和了許多,但他終究還是以天下為己念的一代君王。這個話又要說回來,你如何對待陛下,要看陛下如何對待你,可是陛下如何對待你,還不是看你如何對待他”
他看著年輕的兒子,微有憂慮說道“陛下待你與眾不同,那是因為你自入京始,一直表現的忠心不二,這也是為父佩服你的一點,年紀輕輕,卻懂得將自己猜到的東西,心中的抵觸盡數掩蓋,甚至瞞過了陛下的雙眼可是如果陛下一旦發心,你并不是一個單純的臣子,一旦他真的開始懷疑起你的忠誠,他對待你的態度一定會有一個根本性的變化。”
“帝王無情。”范建提醒他,“尤其是你現在手中的力量如此之大,甚至可以隱隱威脅到慶國龍椅的安穩,如果他發現你心中有異,必然會調集手中的絕對力量,撲殺你。”
范閑沉默,知道父親說的是對的,自己這幾年間的籌劃,所犯的最大的一個問題,便是始終沒有把自己的心意定下來,不論是替葉輕眉復仇,還是將當年的事情抹掉,老實而畏縮地做一位龍椅旁的權臣,都必須要提前下決定,而像現在這般心意不定,首鼠兩端,實在顯得過于狼狽了些。
“這是任何人都難以解決的問題。”他苦笑著說道,心里想著,前世的時候,大概只能在莎士比亞的戲劇里,才能找到如此戲劇化的沖突與內心的掙扎,哪里料得到,父殺母,子居其間的戲碼,居然會實實在在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范建用一種很奇異的眼神靜靜地看著他,半晌后說道“其實當陳萍萍確定了那件事情后,在為父猜到了那件事情后,我與他也考慮過你的問題,但是我們真沒有認為這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范閑有些聽不明白這句話。
范建看著他,眼神愈來愈溫柔,嘆息說道“安之,你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我本以為,你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生母,而自幼卻是在陛下的呵護下長大,陛下待你極好依理論,你應該對小葉子沒有什么太深厚的感情,而在陛下待你的情義之下,縱使你知道了當年的慘事,也只怕興不起為了生母,而向陛下復仇的念頭。”
范建忍不住搖了搖頭,說道“有時候真的看不明白你。”
是的,范閑這一生沒有見過葉輕眉,沒有在她的呵護下健康的成長,皇帝陛下對他不錯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范閑自嘲地輕聲說道“當然您也知道,我不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下決斷。”
是因為這個世界上葉輕眉的氣息,讓范閑感到那樣熟悉,那樣親近,那樣可親。或許與母子之情無關,只是兩個相通的靈魂,在這個空曠而熱鬧的異世中,忽然間靠近了,貼近了。
對于范閑來說,葉輕眉是一個前行者,一個曾經來過,然后離開的另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