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開了握著鐵釬的手,鐵釬卻沒有落到皇宮地面上,發出那若喪鐘一般的清鳴,因為鐵釬插在慶帝的腹中,微微顫抖
鮮血從慶帝的腹部涌出,順著鐵釬淌下,在鐵釬磨成平滑一片的釬尖滴下,滴落在五竹蒼白的手掌心,順著清晰的生命線漸漸蘊開,蘊成艷麗的桃花。
皇帝陛下薄極無情的雙唇微微張著,上面微顯干枯,他的面色慘白,雙眸空蒙,無一絲情緒,低頭看著腹中的鐵釬,感受著無窮無盡的疲憊與厭煩,準備將這根深沒入腹的鐵釬拔出來。
他是世間第一大毅力之人,當初經脈盡碎,廢人之苦也不能讓他的精神有絲毫削弱,更何況此時腹中的痛楚。他知道老五已經廢了,淡淡的驕傲一閃即過,有的卻只是無盡的疲憊,因為他發現嘴唇里開始嘗到某種發銹的味道。
范閑還沒有出現,這個事實讓皇帝陛下有些惘然,他唇角泛起了一絲自嘲的笑容看來這個兒子的心神,比他所想像預判的更強大,因其強大,所以冷漠、冷酷、冷血地一直隱忍到了現在,眼睜睜地看著五竹被他打成了廢物,卻還是不肯出來。
皇帝陛下的心里很奇妙地再次生起對這個兒子的欣賞與佩服情緒,他似乎覺得此生最為不肖的兒子,卻越來越像自己了像自己那般冷血。
他本以為范閑早就應該出來了,在五竹第一次倒在地上時,或者是五竹的腿斷成兩截時,因為這是他一直暗中準備著的事情然而范閑沒有,所以他感到了淡淡的失望和一絲不祥的感覺。
此時雨后的青天,莫不是要來見證朕最后的失敗,是她要用與自己的兒子的雙眼,來看著自己的失敗
鮮血從強大的君王雙唇間涌出,從他的腹中涌出,他再次感覺到了寒冷,再次開始記起榻上的軟被,御書房里的女子,然后右手穩定地握在了鐵釬之上,開始以一種令人心悸的冷漠,緩緩向身體外抽離。
有一句老話說過,刀刃從傷口抽出時,痛苦最甚,這可以用來指人生,也可以用來指此時的情況。
當皇帝陛下緩緩抽出鐵釬時,就像揭破了這些年一直被他的面具所掩藏在黑暗中的傷疤,那些他以為早已經痊愈了的傷疤,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痛楚讓他蒼白的臉更加的白,白的不像一個正常人。
似乎連這位君王的手臂,都有些不忍心讓他面對這種痛楚,所以在這一刻,在冷清干凈的空氣中,忽然發生了一種極為怪異的曲折
那是一種骨與肉的曲折與分離,完全不符合人體的構造,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折了出去倒有些像五竹的那條腿。
血花綻放于青天之下,骨肉從慶帝的身體分離,他的左臂從肘關節處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齊齊斬斷,斷臂在清漫陽光的照耀下,飛到纖塵不染的空中,以最緩慢的速度,帶著斷茬處的血珠,旋轉,跳躍,飛舞,在飛舞
然后那聲清脆的槍聲,才開始回蕩在空曠無人的皇宮正院之中,裊裊然,孤清極,似為那只斷臂的飛舞,伴奏著哀傷的音樂。
除了北伐敗于戰清風之手,體內經脈盡碎,陷入黑暗之中的那段日子。此刻絕對是皇帝陛下此生最痛楚,最虛弱的那一剎那。
沉默了數十年的槍聲,又再次沉默了一年之后,終于在皇宮里響起。沉默了一年,又再次沉默了一個清晨之后,范閑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了皇帝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