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皇帝陛下先前對五竹說的那句話,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神仙,五竹不是,他也不是。這一年里所遭受的背叛,刺殺,傷勢延綿至此時,今日又與五竹驚天一戰,再被重狙斷臂,再遭隱隱然突破境界的范閑伏擊,縱是世間最強大的君王,也已然到了最后的時刻。
然后皇帝陛下的臉上依然掛著一絲嘲諷與冷漠的笑容,他的三根手指依然輕輕地放在那名宮女的咽喉上,宮女的手中提著一把槍。
皇帝陛下看了范閑一眼,卻沒有理會他的那句話,而是嘶啞著聲音,咳著血,用一種溫和的眼神看著身旁的范若若,平靜的看了許久之后說道“朕說過,要當一位好皇帝是不容易的首先便要舍棄一些不必要的情感,更不能心軟若若,你今天心軟了,這就是致命的錯誤。”
穿著宮女服飾的范家小姐,臉上依然是一片平靜,然而她微微皺著的眉宇間,卻顯示她的內心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樣平靜。
從去年秋天開始,她便被陛下接入了皇宮,一直在御書房里伴陪著這位孤獨的君王,一天一天,又一天,她看見了太多次在油燈下披衣審閱奏章的瘦削身影,聽到了太多聲病榻上傳出的咳嗽聲,見到了太多這名清瘦老人皺著的眉尖,漸漸的
大年初八的那個風雪天,她在摘星樓上,隔著玻璃看著遠方的明黃身影,總覺得那是不真實的,所以她的手指沒有絲毫的顫抖。然而今天隔著宮門的縫隙,看著那張漸漸蒼老,無比熟悉的君王的臉,不知為何,她選擇了瞄準皇帝陛下的手臂,而不是致命的要害部位。
皇帝陛下說的很對,在那一剎那,范若若心軟了一絲。
“女生外向,晨丫頭這一年里不停地試圖軟化朕的心志,朕不理會。你喜歡安之這個無賴,朕也清楚,只是你們這些丫頭究竟有沒有想過,這一年里,到底是你們軟化了朕,還是你們被朕所軟化”
皇帝平緩漠然地說著話,并沒有召喚被他放逐到后宮去的內廷太監,也沒有止血,似乎他根本不在意身體里的血往外流淌,唇角泛起一絲微諷的笑容。
范若若的身體微微顫了一下。范閑微微瞇眼,看著面前既熟悉,卻又無比陌生,與自己關系異常復雜的皇帝陛下,腦中不知生出怎樣的驚駭,對于陛下的心志與謀算佩服到了頂點,便在先前那樣危急的時刻,皇帝在他的絕命一搏下,看似頹敗,實際上卻依然選擇了一個最好的路線,破開了宮門,找到了那位持槍者,并且控制住了她。
范閑緊緊抿著薄薄的唇,忽然咬牙說道“陛下,不要試圖用她的性命來要脅我。”
“你會接受朕的威脅”皇帝緩緩地轉頭,任由鮮血在自己的龍袍上浸染,用一股嘲諷的語氣問道。
范閑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望著范若若沙聲說道“你若死了,我來陪你。”
范若若面色微白,沉默片刻后說道“妹妹倒也不怎么怕死。”
“脫離了生死之懼,是了不起的事情”皇帝盯著范閑的眼睛,忽然嘶聲輕笑道“你這張臉生的似你母親,偏生這雙唇卻有些似我,薄極無情,果然不假。”
片刻之后,一臉淡漠的皇帝陛下忽然開口道“朕此生,從未敗過。”
不知為何,范閑重生以后總能擁有常人不能及的冷靜甚至是冷酷,然而在這樣緊張萬分的時刻,他聽到皇帝陛下的這句話,卻是從內心深處涌出了一絲酸,一絲空,一絲怒,冷冽著聲音對著皇帝陛下大聲地吼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