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不是一個好控制的人,他是跪也跪得,忍也忍得,聽也聽得,但有什么事兒威脅到自身底線的時候,他會微笑著去摸自己的左小腿,跪不得,忍不得,聽不得,只會去你媽的。
太子與皇子們老老實實地侍候陛下用膳,然后去偏殿用飯。此時圣上與幾位老臣正在閑聊,飯桌之上自然不談國事,所以議論的盡是誰家井水沏茶極佳,某州西瓜大如巨石,如何如何,偶爾又會提到天下逸聞,自然不免提到莊墨韓辭世一事,眾人的聲音似乎都黯然起來,想來除了舒大學士與顏行書外,這些慶國的高官們甚至是陛下,啟蒙之時也曾經背過莊大家的經策。
總之這頓飯,吃的比范府的家宴還要輕松許多。范閑有些肚餓,也沒有豎耳去聽那邊談話,正挾了一筷子長長的上湯豆苗在往嘴里送,忽聽著陛下指著他說道:“范閑,你過來。”
范閑一怔放下筷子,有些依依不舍地瞥了一眼香噴噴的上湯豆苗,臉上堆出明朗笑容,快速走到了圣上的矮榻之旁,看著那張雖然清瘦卻英氣十足的臉頰,他的眸子里恰到好處地扮演出一絲激動與黯然,拱手行禮。
老臣們不知道陛下喊他過來做什么,有些好奇地豎耳聽著。陛下笑著看了他一眼,說道:“還記得那日在流晶河畔的茶館里,朕曾經許了你什么?”
范閑沒有料到皇帝陛下竟然會在這些高官們的面前,將那次巧遇的事情說了出來,一笑應道:“臣那日不知是陛下,還與宮統領對了一掌,冒犯了圣駕,實在是罪該萬死。”
吏部尚書仗著自己三朝元老的面子,捋須自矜問道:“原來圣上與小范大人在宮外曾經見過。”
慶國的皇帝陛下在商討國事的時候,顯得不怒而威,但此時卻又顯得十分隨和,呵呵一笑將當日的事情給眾臣子講了一遍。范建心里暗道荒唐,只好再次請圣上恕過犬子冒犯之罪,其余的幾位朝中大老卻是暗中嘀咕,難怪范閑如此深受圣寵,原來竟有這等奇遇,這小子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些,又不免好奇陛下究竟許了范氏子什么。
“朕曾經說過,要許你妹妹一門好婚事。”皇帝看著范閑的眼光十分柔和,竟是帶了一絲天子絕不應該有的自詡之色,“如今范小姐許給了靖王世子,你看這門婚事如何?”
范閑心頭比吃了黃連還苦,臉上卻滿是感動之色,跟著父親連連拜謝。而身旁的幾位老臣在微微一怔之后,也開始溜須拍馬,說陛下河畔偶遇臣子,便成就了一段姻緣,實在是千古佳話云云。
說話的聲音有些大,傳到了隔壁廂正在用膳的幾位皇子耳中,大皇子皺了皺眉,太子卻是微微一笑,更為自己拉攏范家的決策感到英明,下意識里去看二皇兄的臉,卻發現這位臉色不變,依然如這些年里那般慢條斯理——甚至有些古怪緩慢而連綿不絕地咀嚼著食物,不由在心底痛罵這廝虛偽不堪。
御書房所在殿宇內外,盡是一片歡聲笑語頌圣之聲,有誰知道范閑心頭的煩惱與苦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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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范閑在余暉之中邁出宮門,看著新街口處騎在馬上的那位世子時,他心里的煩惱更盛。靖王世子李弘成滿臉歡愉地向他迎了過來,他的臉上也露著久別重逢后的喜悅,全然不見內心深處的真實情緒。
其時夕陽西沉,黑夜將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