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笑了笑,說道:“看樣子,你又要繼續忙,繼續計劃少殺一些人了。”說完這句話,姑娘家也不等范閑回話,很自然地將兩只手揣入大兜之中,拖著步子,搖著腰肢,運起村姑步離開了小亭。
范閑微笑看著海棠離開的背影,只見微雨凄迷中,她輕搖而去,雨絲打濕了她鬢角的發,看來這姑娘并沒有運起天一道的真氣,所謂親近自然,自然如此,只是那雙踩著布鞋的腳,卻沒有被地上的積水沾污,看來還是做了些手腳。
鄧子越見海棠離開,這才沉默地進到亭內,開口說道:“和昨天一樣,今天堂上還是在糾纏那些慶律條文,雖然宋世仁牙尖嘴利,在場面上沒有落什么下風,但是實質上沒有什么進展,只要蘇州府抱住慶律不放,夏棲飛有遺囑在手,也不可能打贏這場官司。”
范閑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隨后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今天是三月的最后一天,轟動江南的明家家產一案已經進行到第四日。在經歷了第一天的疾風暴雨之后,后幾日的審案陷入了僵局,雖然這是范閑的意料中事,但天天要聽下屬官員們的回報,范閑也有些不耐煩。
開堂第一日,宋世仁便極為巧妙地用那封遺書,確定了夏棲飛乃明家后人,這個消息馬上從蘇州府傳遍了江南上下,如今所有的人都知道,明家七少爺又活了過來,而且正在和明家長房爭家產。
只是……慶律依經文精神而立,嫡長子的天然繼承權早已深植人心,也明寫于律條之上,那封遺書似乎已經發揮完了它的歷史作用,對于夏棲飛的愿望,再難起到很大的幫助。
如果夏棲飛想奪回明家龐大的家產,都等若是要推翻千百年來,人們一直遵循的規矩。而這個規矩實在是強大的不是一個人就能推翻的,不僅范閑不行,只怕連慶國皇帝都心有忌憚,如果以這個案例破除了嫡長子的天然繼承權,影響太大……
范閑皺起了眉頭,忽然想到了一椿很詭異的事情,如果明家的家產官司影響繼續擴展,以至于引出一場思想解放的大辯論,那宮中那位太子殿下的天然地位?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計劃是言冰云擬定,同時經過了陳萍萍的首肯,那位老謀深算的老跛子,不會想不到這件事情的后續影響,莫非……老跛子得了皇帝的暗中指示,這就開始動搖太子天然繼承的輿論氛圍?
江南明家的事情很大,但如果影響到京都,那事情就愈發的大,以至于范閑根本不想看到這種局面。雖然因為母親的關系,范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太子繼位,一心要殺自己的皇后變成皇太后,但在當前的局面下,直接撩動太子,有可能促使太子捐棄前嫌與長公主二皇子聯成一體——如此的結果,范閑暫時不想看到。
范閑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本來給宋世仁的交代就是,盡量將這官司拖下去,將這個案情打的轟轟烈烈,影響越大越好,如今才發現,這件事情的背后隱藏著那位老跛子的某些想法。
他是信任陳萍萍的,但是……陳萍萍似乎一直基于某種要保護他的理由,有很多事情都沒有對他點明。而范閑,是一個很愿意學著去了解局勢、掌控局勢的人。
“看來,等明家事情暫時消停后,我真的要去一趟梧州。”他嘆息著,越發覺得父親安排自己去梧州見岳父,這是何等樣聰慧的判斷,看來父親早就知道,自己一定會對朝中局勢產生某種疑慮,而如今遠離京都,真正地面對面幫自己解決問題的,也就只有那位相爺了。
鄧子越猜不到范閑真正的憂慮,但也能看出,提司大人對于明家家產的官司有了些不一樣的想法,皺眉請示道:“是不是讓宋世仁把官司結了?反正夏棲飛如今被確認了明家七子的身份,過些日子,由監察院出面,讓他祭祖歸宗,依慶律,明家總要給他一些份額,雖然那些份額不怎么起眼,但也達到了大人先前的目標,讓他成功地進入明家內部。”
范閑聽著鄧子越的分析,略感安慰,身邊能有一個親信,感覺確實不錯,卻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反而仔細問道:“讓四處安排夏棲飛……噢,現在應該叫明青城,讓明青城與明家老四見面,這件事情怎么樣了?”
夏棲飛既然要像一根刺般刺入明家的咽喉,當然要與明家內部的某些異己份子勾結起來,范閑對于豪門大族的陰穢勾當了解的不是很細致,但在前一世的時候,香港無線的電視劇可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鄧子越回稟道:“已經接上頭了,下月初就讓夏棲飛與明家老四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