諒皇帝也不可能去找五竹對質,如果河運真的大好,說不定龍顏一悅,那皇帝還會用今年如此豐厚的內庫標銀還范閑一部分。
關于明家,范閑自然也有后手的安排,查處的工作正在慢慢進行,只是目前都被那場光彩奪目的官司遮掩住了。而且對范閑來說,對付明家,確實是一件長期的工作,自己只能逐步蠶食,如果手段真的太猛,將明家欺壓的太厲害,影響到了江南的穩定,只怕江南總督薛清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人。
對于王朝的統治來說,穩定,向來是壓倒一切的要求。
明家的存亡,其實并不在江南的官司之上,而在于京都宮中的爭斗上,如果明家的主子——長公主與皇子們倒在了權利的爭斗中,明家自然難保自己的一籃子雞蛋,如果是范閑輸了,明家自然會重新揚眉吐氣,夏棲飛又會若喪家之犬四處逃難。
如果范閑與長公主之間依然維持目前不上不下的狀態,那么明家就只會像如今這樣,被范閑壓的茍延殘喘,卻永遠不會轟然倒塌,倔犟而卑屈地活著,掙扎著,等待著。
“大人。”
一聲輕喊,將范閑從沉思之中拉了出來,他有些昏沉地搖搖頭,這才發現外面的天光比先前黯淡了許多,不僅是雨大了的緣故,也是天時不早了的緣故,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這一番思考,竟是花了這么多的時間。想到此節,他不由嘆息一聲,看來海棠說的對,自己這日子過的,比皇帝也輕松不到哪里去。
看了一眼已經玩累了,正伏在欄邊小憩的思思,范閑用眼神示意一個小丫頭去給她披了件衣服,又看了一眼正和三皇子扭捏不安說著什么的大寶,這才振起精神,拿出看戲的癮頭,對鄧子越說道:“那邊怎么樣?”
鄧子越笑了笑,將手中的紙遞了過去,湊到他耳邊說道:“這是記下來的當堂辯詞……大人,您看要不要八處將這些辯詞結成集子,刊行天下?”
這是一個很毒辣大膽的主意,看來鄧子越終于認可了范閑的想法,知道監察院在奪嫡之事中,再也無法像以前那些年般,保持著中立。
范閑笑罵道:“只是流言倒也罷了,這要印成書,宮中豈不是要恨死我?”
聽到宮中兩字,另一桌上的三皇子往這邊望了一眼。范閑裝作沒有看到,嘆息道:“說到八處……在江南的人手太少,那件事情直到今天也沒有什么效果。”
這說的是在江南宣揚夏棲飛故事的行動,范閑本以為有八處著手,在京都的流言戰中都可以打得二皇子毫無還嘴之力,如今有夏棲飛喪母被逐的凄慘故事做劇本,有蘇州府的判詞作證據,本可以在江南一地鬧出聲勢,將明家這些年營造的善人形象全部毀掉。沒有料到明家的實力在江南果然深厚,八處在江南的人太少,明家也派了很多位說書先生在外嚷著,反正就是將這場家產官司與夏棲飛的****背景、京都大人的陰謀聯系起來。
兩相比較,竟是范閑的名聲差了許多,江南百姓雖然相信了夏棲飛是明家的七子,卻都認為夏棲飛之所以今年忽然跳出來,就是因為以范閑為代表的京都官員……想欺壓江南本地的良民。
范閑想到這事,便是一陣好笑,看來那位一直裝病在床的明家主人明青達,果然對于自己的行事風格了解的十分詳盡,應對的手段與速度也是無比準確和快速,明青達,果然不簡單。
大勢在握,不在江南,所以范閑可以滿心輕松地把與明家的爭執看做一場游戲,對于明青達沒有太多的敵意,反而是淡淡欣賞,等他將鄧子越呈上來的紙看了一遍之后,更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江南多妙人,京都來的宋世仁可也不差,這蘇州府里的官司,竟然已經漸漸脫離了慶律的范疇,開始像陳萍萍所希望的方向發展,雙方引經論典,言必稱前魏,拱手必道莊大家,哪里像是在打官司,為了嫡長子繼承權這個深入人心的概念,雙方竟像是在開一場展前的經筵!
范閑笑著搖搖頭,眼前似乎浮現出蘇州府上那個緊張之中又帶著幾絲荒唐的審案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