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心頭微動,暗想母親死后,皇帝還依言而行,從這份心意上來講,不得不說,皇帝在這件事上,還算是個有情之人。
“在你母親去之前,朕聽了她許多,然而后來卻不能為她做些什么……”皇帝閉著眼睛,幽幽說道:“所以她去之后,朕把當年她曾經和朕提過的事情都一一記在心上,想替她實現,也算是……對她的某種承諾或是愧疚。”
范閑嘆了口氣,說道:“母親如果還活著,一定對陛下恩情感佩莫名。”
“不,不是恩情。”皇帝睜開眼睛,平靜地說道:“只是情義,至于感佩,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朕只是想做些事情,以祭她在天之靈,并不奢求其余。”
皇帝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她當年曾經用很可惜的語氣說到報紙這個東西,說沒有八卦可看,沒有花邊新聞可讀……朕便讓內廷辦了份報紙,描些花邊在上面,此時想來,朕也是胡鬧的厲害。”
范閑瞠目結舌,內廷報紙號稱慶國最無用之物,是由大學士、大書法家潘齡老先生親筆題寫,發往各路各州各縣,只由官衙及權貴保管,若在市面上,往往一張內廷報紙要賣不少銀子。
當年他在澹州時,便曾經偷了老宅里的報紙去換銀子花,對這報紙自然是無比熟悉,其時便曾經對這所謂“報紙”上的八卦內容十分不屑,對于報紙邊上繪著的花邊十分疑惑,而這一切的答案竟然是……
老媽當年想看八卦報紙,想聽花邊新聞!
范閑的臉色有些古怪地看著皇帝,強行壓下了將要脫口而出的話語,他本想提醒陛下,所謂花邊新聞,指的并不是在報紙的邊上描上幾道花邊。
皇帝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說的越來越高興:“你母親最好奇萍萍當年的故事,所以慶歷四年的時候,朕趁著那老狗回鄉省親,讓內廷報紙好生地寫了寫,若你母親能看到,想必也會開心才是。”
范閑哈哈大笑了起來,他也記得這個故事,慶歷四年春,自己由澹州赴京都,而當時京都最大的兩件事情,一是宰相林若甫私生女曝光,同時與范家聯姻,第二件便是內廷編修不懼監察院之威,大曝監察院院長陳萍萍少年時的青澀故事。
海邊的日頭漸漸升高,從面前移到了身后,將皇帝與范閑的影子打到了不時起伏的海面之上,偏生海水也來湊趣,讓波浪清減少許,漸如平靜一般反襯,映的兩人模糊的影子越來越清楚。
范閑含笑低頭,心想陛下終究也是凡人,正如自己念念不忘慶廟,他也念念不忘澹州,大概這一世中,也只有在澹州的碼頭上,陛下才會說出這么多的話來。
而正是這番非君臣間的對話,讓范閑對于這個皇帝多出了少許的好感,多出了更深刻的認識,同時也多出了更多的煩惱。
他嘆了口氣,將目光投向海上,道心中的煩惱終究是將來的事情,而眼前的煩惱已經足夠可怕了。
“你在擔憂什么。”皇帝的心情比較輕松,隨意問道。
范閑斟酌半晌后說道:“膠州水師提督……是秦家子弟。”
皇帝正式出巡,不知道需要多大的儀仗,即便慶國皇帝向來以樸素著稱,可在防衛力量上,朝廷也下了很大的功夫。陸路上州軍在外,禁軍在內,外加一干高手和洪公公那個老怪物,可稱鋼鐵堡壘。
而在水路之上,膠州水師的幾艘戰艦也領旨而至,負責看防海上來的危險。范閑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正微瞇盯著海面,盯著那些膠州水師派來護駕的船只。
皇帝面色平靜,似乎沒有將范閑的提醒放在心上,說道:“朕終有一日會為山谷之事,替你討個公道,然秦老將軍乃國之砥石,勿相疑。你既已調了黑騎過來,百里內的突擊便不需擔心,何必終日不安做喪家犬狀。”
范閑這才想到陛下另一個很久沒用的身份乃是領軍的名將,一笑領命,不再多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