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必須要理會,因為人世間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去做。片刻之后,安靜的令人窒息的草甸上,出現了一個虛弱的人影,范閑拖著重傷的身軀,拄著那把狙擊步槍,一步一步,穿過草甸,向著那片血泊行去。
先前的時候,范閑總覺得三百米太近,近到讓他毛骨悚然,然而這時候,他卻覺得這三百米好遠,遠到似乎沒有盡頭。
等他走到燕小乙的身邊時,他已經累的快要站不住了,兩只腿不停地顫抖著,那件世間最珍貴的武器,支撐著他全身的重量,精細的槍管深深地陷入泥土之中。
范閑不在乎了,再怎樣強大的武器,其實和拐棍沒有多大區別,如果人不能扔掉拐棍,或許永遠也無法獨自行走。
他看著血泊中的燕小乙,眼睛瞇了一下,眉頭皺了一下,心情一片復雜,不知道應該生出怎樣的情緒。
鮮血早已流盡,已經滲入了青青草甸下的泥土之中。燕小乙的左上部身體已經全部沒了,變成了一些看不清形狀的肉沫,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被人捏爆了的西紅柿,紅紅的果漿與果肉胡亂地噴涂著,十分恐怖。
范閑自幼便跟著費介挖墳賞尸,不知看過了多少陰森恐怖的景象,但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依然忍不住轉過了頭去。
很明顯,范閑的那一槍仍然還是歪了,不過反器材武器的強大威力,在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展示。遭受到如此強大的打擊,即便是這個世界九品上的強者,依然只有付出生命的代價。
范閑平復了一下心情,轉回了頭,走到了燕小乙完好無損的頭顱旁邊,準備伸手將這位強人死不瞑目的雙眼合上。
然而……他看到了那已經散開的瞳孔,卻停住了動作,似乎覺得這個人還是活著的。
……
……
“也許你還能聽見我的話。”范閑沉默了一會兒,開始說道,話聲中夾著壓抑不住的咳嗽,“我知道你覺得這不公平,但世上之事,向來沒有什么公平。”
燕小乙沒有絲毫反應,瞳孔已散,瞪著蒼天。
范閑沉默了少許后說道:“你兒子,不是我殺的,是四顧劍殺的,以后我會替你報仇的。”
不知道為什么在燕小乙的尸體旁,范閑會撒這樣一個謊。其實他的想法很簡單,他覺得這種死亡對于燕小乙來說不公平,對于這種天賦異稟的強者而言,死的很冤枉,而他更清楚一個人在臨死之前會想什么。
比如燕小乙心里最記掛的事情是什么——如果說讓燕小乙認為自己是殺燕慎獨的兇手,而燕小乙卻無法殺死自己為兒子報仇,這位強者只怕會難過到極點。
這句話,只是安一下燕小乙的心。然而燕小乙的眼睛還是沒有合上。范閑自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到底是在安慰死人,還是在安慰自己呢?
他輕聲說道:“他們說的沒有錯,你的實力確實強大,甚至可以去試著挑戰一下那幾個老怪物。所以我沒有辦法殺死你,殺死你的也不是我。”
沉默了片刻后,范閑繼續說道:“這東西叫槍,是一個文明的精華所在……雖然這種精華對那個文明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燕小乙的眼睛還是沒有闔上,只是頸骨處發出咯的一聲響,頭顱一歪,落在了自己的血肉之中。這位九品強者早已經死了,只是被子彈震碎的骨架,此時終于承受不住頭顱的重量,落了下來,如同落葉。
范閑一愣,怔怔地看著死人那張慘白涂血的臉,久久不知如何言語,許久之后,他抬頭望天,似乎想從藍天白云里找到一些什么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