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隨陛下遠赴西胡作戰,陳萍萍被調至燕京一帶應付北方緊急局勢,而葉重也隨后軍駐定州為陛下壓陣……”范建垂著眼簾,緩緩說道:“……而秦業其時依朝廷舊便,以樞密院正使的身份,掌控京都軍力中樞,如果說他也參與了京都之變,沒有人會覺得奇怪。”
很奇怪,如果秦老爺子也是謀殺葉輕眉的元兇之一,那四年后的京都流血夜,皇后一族被斬殺干凈,京都王公貴族被血洗一空,為什么秦家卻沒有受到任何牽連?如果陛下陳萍萍父親三人聯手為母親復仇,怎么會放過秦老爺子?
迎接著范閑疑問的目光,范建緩緩說道:“問題是從來沒有證據,說明秦家參與了此事,就如同太后一般,頂多有個縱容之罪……”
范閑微微皺眉,陳萍萍也曾經對自己這般說過,關于母親的死亡,太后應該不是元兇,只有個縱容之罪。不過今日與父親一番參詳,范閑忽然想到,只怕陳院長的心中也有些別的想法,對于秦家曾經扮演過的角色有著無窮的懷疑。
最能證明陳萍萍對秦家心思的人,自然是黑騎的副統領——荊戈,像這樣恨不得滅秦家滿門的危險人物,陳萍萍依然悄悄地將他收入自己的帳下,為的是什么?是不是就是為了將來與秦家翻臉動手?
范閑的心底生起一股寒意,如果秦家真的如陳萍萍所料,參與過謀殺葉輕眉一事,為什么他能一直活到現在?一念及此,他身體從內部開始涌出一道寒流,無數寒意從毛孔里滲了出來,讓這座書房變得有如三九寒冬。
他曾經無數次地猜想過,無限接近于那個真相,可是他不敢問,連陳萍萍也不敢問,而且陳萍萍也無限冷酷地與他進行著割離,不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
范閑心中一直有個結,故而他一直悄悄地將自己的重心往北齊轉移,對慶國有一股天然的畏懼感,而今天這個結似乎正要打開,露出里面黑糊糊的真相來,所以他沉默了,對著父親微微的一笑,說道:“如果秦家真的參與此事,今日也算是遭著報應。”
他擔心父親會順著這個思路想到自己先前隱懼的東西,搶著開口說道:“陛下不日便要歸京,這朝中先前還在準備陛下的后事,卻不知一時怎么轉過來。”
范建微微一怔后笑道:“這些事情自然有禮部操心,你何須理會那么多?”
范閑聳聳肩,沒有再說什么,范尚書也沉默了起來,臉上露出一絲疑惑,書房內的氣氛有些詭異。
想必今夜的京都,那些活下來的權貴大臣們,都在各自的居所里沉默著,沒有人想到,皇帝陛下居然能夠活著從大東山下來,震驚之余,再聯想到謀叛中葉家這招伏棋以及諸多滴水不漏的算計,所有臣子對皇帝陛下的敬畏微懼,都被提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范閑看著沉默的父親,又起身說了幾句話,便轉身離開。
走出書房,往背街的后園行去,準備去看一下婉兒。一路夜風秋涼如水,撲在他的臉上,無由一陣快意,他深吸一口氣,維持著體內的傷勢,心中有些茫然地想著,山谷狙殺中陳萍萍的放手,正是那種割裂,老跛子不愧為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早已看明了一切,卻小心翼翼地將真相瞞著自己,孤單地做著那些事情,還用這些割裂來維系事后自己的平安。
范閑一直在學習陳萍萍,所以他今夜也只能沉默,父親便要辭官回鄉,何必讓自己的猜測讓他再陷于京都危境而無法自拔?為了彼此的安全,彼此都要割裂,這才是真正的疼愛。
如陳萍萍疼愛自己那般。
在這個時候,范閑十分想見陳萍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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