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么有空進宮來看朕?”
皇帝抬起頭來,笑著看了范閑一眼,眼神溫和里帶著一絲取笑的意味,看來事情過去了一個月,陛下的心情已經平復了許多。
范閑的心里卻是無來由地生起一絲懼意,苦笑無言以對,雖說這一個月的假期是陛下親旨給的,但整整一個月不入宮,不面圣,確實也有些說不過去,明顯聽出了皇帝老子的不愉快,他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
不入宮,是因為他心中的那絲寒冷和害怕,是的,自從知曉了皇帝陛下是大宗師后,一向膽大包天的范閑,終于明白了恐懼是什么滋味,尤其是這些天來陛下的沉默寬容,讓他更添惕戒。如果可以的話,他寧肯再也不入皇宮,再也不見皇帝老子的容顏。
愈溫柔,愈害怕,他吞了一口口水,潤了潤發干的嗓子,低聲將今日入宮所求之事,誠懇說了出來。只是他沒有提到太子李承乾的名字,僅僅就事論事,勸說皇帝陛下在處置謀叛一事時,能夠法外開恩。
勝利者總是寬容的,死了一大堆家人的陛下越來越寬仁,范閑在心里這般想著,而且自信強橫如陛下,應該不會擔心春風吹又生的問題。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皇帝陛下的臉色漸漸陰沉起來,似乎沒有想到范閑難得入宮一次,所求竟是此事,眸子里閃著一抹濃濃的寒意,范閑偷偷看著皇帝老子的眼神,暗道要糟。
可即便要糟,他依然強項堅持著意見,不僅僅是李承乾死前所托,這也關乎他自己的勇氣,如果不是有這樣一件事情讓他自我尋找到一絲勇氣,只怕他根本不敢再次入宮,所以他必須堅持。
……
……
正是因為這份堅持,今天的御書房顯得十分熱鬧與恐怖。守在御書房外的姚太監并那些值守小太監們,被房內傳出的大怒罵聲嚇的臉色蒼白,不知道小范大人究竟做了些什么,竟讓皇帝陛下如此生氣。
眾人緊張害怕地御書房外聽著,那是茶杯摔到地面,粉身碎骨的聲音,再然后便是小范大人叩頭的聲音,陛下的痛罵聲,兩個人的爭執聲。
姚太監面色不變,心里卻是巨浪翻滾,暗道小范大人果然是膽大包天,居然敢當面和陛下頂牛,不免有些擔心呆會兒會發生什么事情,小心翼翼地盯著門口,暗想是不是應該趕緊通知門下中書的兩位大學士,如今這天下這皇宮死了那么多位,活著的人中,能夠有資格調停陛下與澹泊公之間爭執的人,就只有那幾位了。
沒過多久,御書房的兩扇門吱的一聲被人推開,范閑快步走了出來,臉上尤自帶著氣憤不平之色,看也沒看外面低頭的太監一眼,一拂雙袖便離開了皇宮,只是一出宮,上了馬車,他臉上的憤怒不平之色,頓時斂去,眉眼間一片平靜,微有憂慮。
理所當然的,皇帝陛下嚴辭訓斥了范閑,任何一位帝王,哪怕是號稱最寬仁的那幾位,對于敢于謀奪天下至權的敵人們,都沒有絲毫的同情。這一點范閑應該想的清楚才是,就是不明白他為什么還要爭上這么一場。
回到府中數日,宮里一直沒有消息出來,也沒有旨意訓斥,范閑心中越來越不安,暗想皇帝老子大概猜出來自己的用意,所以也給自己玩了一招陰的。可是他也沒什么法子,只好用監察院提司的身份,寫了幾封密奏,接連不斷地往宮里遞去,試圖再次激怒皇帝,誰知這些密奏如肉包子大狗,泥菩薩入江,竟是一點兒回聲也沒有。
再過數日,宮里關于如何處置謀逆一事,終于定下來了。范閑在府里捧著詔書,大感震驚與意外,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在御書房內與陛下一番爭執后,陛下竟然真的聽了自己的,將屠刀高高舉起,卻是輕輕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