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里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場雨,時落時止,入夜后,京都的街巷上連小小的水洼都沒有積起來,只是濕漉漉地讓人感到一絲粘稠的厭煩。新槐巷這個亂春園內,植物瘋一般的生長著,就如同人的野心和雄心,卻將將好蘊積了不少的雨水在那些草窩里,花眼里,如一罐罐美妙而誘惑力十足的蜜漿。
賀宗緯沉默地背對著書房,看著被雨水沖洗后的春園,心中的蜜漿漸漸化開。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美妙,但又極為危險,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范閑不是那么好殺的,而更令賀宗緯驚悚的是,在這六年與范閑的接觸中,他總能從那位年輕權臣的眼中看到一絲好殺的冷厲味道。
他如今是左都御史,又兼著門下中書的大學士,監察院無陛下親旨在手,根本不能動他,在朝中與范閑對抗,一時間不知吸引了多少官員往門下來投,看似風光無限。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自己這其實是在往一條死路上走,如今的處境實在堪虞。
如果朝堂上的趨勢就像現在這樣走下去,賀宗緯日后的重心依然會偏重在都察院方面,用來制衡監察院,然而如果皇帝陛下將來一旦去了,這個局面還能維系嗎?
不論是三皇子坐上了龍椅,還是有另外什么驚天的變化,對于賀宗緯來說,根本沒有什么區別,只是看自己下臺的早晚,以及所受打壓程度的差異罷了。
偏生賀宗緯對于這種趨勢沒有絲毫的解決之道,就這樣一步步地熬下去,就算自己熬成了門下中書的首領學士,可要面對著將來龍椅上的人,自己又能有什么力量?
他曾經試圖尋找機會去親近深宮里的三皇子,尋求后半生的最大依靠,但是這三年來的任何嘗試,都在快要接近內宮時,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生生斬斷了。也正是這幾次失敗,才讓他有些驚恐地發現,范閑手中的力量何其巨大,對于皇宮里的影響力,遠比眾人想像的更要恐怖。
因為驚恐,因為知道自己將來的下場不怎么美妙,所以賀宗緯便愈發地要站在范閑的對立面,尤其是陛下親自指婚,意圖緩和手下兩大愛將之間關系,卻被范閑異強強硬的拒絕之后,在失望之余,賀宗緯也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別的道路可以走了。
皇帝陛下或許只是有些生氣,賀宗緯卻是發自內心的害怕。皇帝雖然是范閑的父親,但是他對范閑的了解,還不如賀宗緯深刻。有句老話說的好,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你的親人朋友,而是你的敵人。
賀宗緯知道范閑不會放過自己,他不會像皇帝陛下那樣,真的認為范閑只是一位純臣一位孤臣,事事物物都以慶國的利益為先,在他看來,范閑是一個永遠以他喜惡為先的怪胎。
不得不說,賀宗緯對范閑的判斷是正確的。
……
……
賀宗緯的眼眸里沒有怨毒之色,只是淡淡的自嘲與一片冰冷,他離開了亂亂的春園,回到了書房之中。書房里的布設比較簡單,但兩旁的書架上,卻是堆著極多的書藉與帳冊。
他走到書架之旁,沉思片刻,從一個不起眼的位置,抽出來了一個小冊子,然后坐到書桌旁,開始極為認真地查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