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嬸兒有些不忍道:“到底是在眼皮底下看著長大的孩子。”
高陽拍了拍李嬸兒的后背,“咱們要搬去的地方我已經看好了,兩間鋪子兩間房,明兒個一早就走吧。”
李嬸兒抹了抹眼角的淚,點了點頭。
其實高陽回來的時候遇見了吳良。
兩人錯身而過。
吳良停住腳步,仿佛是自言自語,“希望……你不是別有目的。”
高陽同樣沒有回頭,笑道:“不過一盞茶,一朵花。”
高陽并不是個簡單的人,這是吳良的直覺,雖然他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從李嬸兒家所在的街道出來,吳良一路走一路看,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幾月未回來,原本破舊的房屋變得更加破舊,灰塵已經厚厚一層了。再好的房子若無人居住,都會顯得很是荒涼,沒有好人氣兒,何況吳良這破房子。
吳良打開門,沒有進屋,也沒有點燭,就在大門的門檻上,斜靠著坐了一會兒,望著暗淡得沒有一顆星星的夜空,怔怔出神。
寒風夾雜著雪花,落在他的身上。
過了許久,他起身,打算去拜會拜會哪個私塾的周先生。其實吳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想要去找周先生,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去一下,至于說什么,他不知,也不重要。
鎮里的學塾是很早很早就修建了的,歷年來也翻修過數次,基本都是鎮上的富戶出錢,這種好事要說誰單獨一家出錢,你樂意別人還不干那。近期修繕的一次,還是二十年前,著重實用性,所以看著遠不如長亭街那些富戶扎堆來的氣派與豪華。
學堂旁的一座小屋,燈火搖晃,有個端坐書寫的影子被燈火印在窗戶上,顯得十分高大。
這個景象,吳良十分熟悉,以前晝伏夜出,便時常看見周先生秉燭夜讀,或是抄寫書籍。
吳良走到門前,作了一揖,“吳良拜見周先生。”
聞言,周靜之放下筆,起身開門,把吳良給請了進來,順手拍了拍吳良肩頭上堆積的白雪。
“來暖暖手!”進了屋子,周靜之拿起書桌上的捧爐遞給了吳良,外殼是竹子編的,一看就是用了許多年的老久物件。
吳良木訥的接過,道了聲謝,之后就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是小鎮破碎在即讓你可惜故土,還是小鎮人競相搬走,那恨不得早點離開的樣子,讓你有一種落差很大的失落感?你想問一問,為什么你所珍視的東西在別人眼里,就這么一文不值那?”周靜之坐回書桌,拿起筆,繼續書寫方才的東西,一邊寫一邊問。
吳良低著頭不說話。
周靜之又道:“其實你心里明白,他們所求不過是財米油鹽,有更好的地方去,家人親眷又都在身邊,何樂而不為那?”
吳良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儒雅隨和的讀書人。
周靜之繼續道:“你之所以會心煩意亂,是因為這小鎮破碎在即,小鎮人也都相繼搬遷,讓你少了一份歸屬感,一份情感寄托。你的父母已經不再了,現在連關于他們的人和故鄉也都即將消失,所以你心中失落,你心有不安,你覺得自己徹底的變成了一顆無根的浮萍。”
周靜之望著吳良,和煦一笑,“但是,吳良啊。你的父母不一直都在你心里嘛。與這小鎮、小鎮人有何關系?”
吳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其實他不是不懂,他只是需要一個傾訴者或是被人理解罷了,這個人不能是師傅,只能是這個讓人如沐春風的周先生。
將手爐放還給周靜之,吳良又作了一揖,就動身準備離去。
出門前,周靜之提醒道:“吳良,我知道你心中有追求、有目標,你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并且如何去做。我雖是儒家門生,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話:凡人畏果,菩薩畏因。”
吳良側耳聽完,關上了房門,身影便消失在了風雪里。
周靜之望著吳良離去的方向,哀嘆道:“到底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哪有不想爹媽的。只希望這世道,莫讓你心生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