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天空,一團烏云不知怎地就誕生出來,濃密厚重的身體隔斷太陽,在大地上投下陰影。
陰影位于縣衙所在,新年初的暴亂從這里開始,又在這里最先結束,多多少少有點出人意外。對參與其中的人而言,噩夢的終結是被另一場參加殘酷的噩夢所替代,暴亂制造的殺戮也是因為更加冷漠的殺戮才消亡。
由空中俯瞰,縣衙四四方方的院落之中尸骸遍地,不少地方層疊到一起。流血太多,大地甚至來不及吸收,無從躲避的腳步踩在地上,竟然有無法擺脫的粘連感。
事后統計,整個縣衙區域總計八百七十二具尸體,無論從哪個方向計算,五步必有一人。
僅僅一個時辰前,他們都還活蹦亂跳,面孔可以表現千百種表情,如今這些人以各種各樣的姿態的“陳列”在人們的面前,表情永遠定格在恐懼之中。對那些之前進入、又僥幸從大門逃出去的人而言,這次經歷注定會在于余生的夢魘中徘徊不去,糾纏到底。
因為這次事件,青山縣衙從此有了另一個名字:棺衙。
......
......
“太慘了。”
喊殺的聲音被逐離遠方,視野一片血紅,兩名軍士一左一右架著老鐵,對著周圍地獄般的景象,縱然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兵也感到不適應,幾乎睜不開眼。
過去打仗,死人超過這里的場面不是沒有,然而那是戰場,雙方都是軍人,如今把一方換成百姓、或者說是穿著百姓服裝的人,感覺完全不同。放眼望去,遍地尸骸中有些是女人、老人與少年,人數不多,每個都那么扎眼。
以結果論,誰都無法否認這是不折不扣的屠殺,在自己的國土上進行,對象是大宇本國之民。
比他們更扎眼的是那些軍士與衙役,每看到一個,老鐵的面孔便會抽上幾下,扭曲的是表情,劇痛被壓在心底。護糧隊皆出自蒼云駐軍,在這個混亂無序的地方待了幾個月,三百人相互保護,換句話說也就是相依為命。
從軍多年,無數回目睹身邊的人戰死,內心所受到觸動與沖擊從未如今天這樣強烈。那些扎眼的人,許多戰士心底滋生出一種被玷污的屈辱感,包括老鐵這類習慣了生死間游走的老兵也覺得難以承受。
他把視線投向大門,方笑云如同一把標槍站在那里,神色冷峻,目光對著外面。外面的空地上,傷者的呻吟與哭喊連成了片,男人、女人、壯年人與老弱,各自用哭聲回顧著今日的悲慘遭遇。周圍一些軍士正在尸體當中尋找同伴,按照方笑云的命令,其余人不管是民是匪,暫時丟到一邊不理。
眼下這個時候,能逃的在恐懼的驅使下都已經跑了,跑不掉、又不被理會的傷者慢慢聚集到一塊兒,總數仍有百多人,他們用驚恐、亦或是仇恨的目光望著軍士,其中一些人手里握著刀槍。
方笑云此時看著的就是他們,冷漠的目光讓人聯想到寸草不生的荒原。之前的戰斗中,他像一尊魔神往來沖殺,隨同其前來的幾人個個收割生命如草芥,死在他們手上的人數,竟然比護糧隊所有人加起來還要多。
人在面對魔鬼時,巨大到超越極限的恐怖會導致憤怒的情緒都無法保持,比如空地上的百余名傷者,無論心里裝著什么,沒有一個敢朝大門看——之前曾經想要沖進去的地方。
唉,小神仙變得不一樣了啊!
內心輕嘆一聲,老鐵從兩名軍士的扶持中掙脫,讓他們幫忙搜尋、并且救治受傷同伴,自己艱難地走到門口,無聲地站到方笑云身后的一側。
方笑云聽到身后傳來的動靜,沒回頭也沒做聲,只是靜靜地站著。過了片刻,禿子與大頭元武從遠處過來,看到這邊的情形,禿子神色激動張嘴想說點什么,大頭元武拉了他一把,默默地站到旁邊。
遍地尸骸中央,幾個沉默的人使得氣氛有些詭異,此時如果側耳細聽,遠處仍有喊殺的聲音,漸漸地有一股震動傳來,熟悉戰場的老兵一下子分辨傳來,那是騎兵發出聲音。
人們頓時緊張起來,忙碌著的軍士紛紛抬頭,各自握緊刀槍。
“可以了,你們先去,注意不要分開行動,快點回來。”
方笑云此時說了句,阮養、巨靈王等幾個隨即展開身形,頭頂當空,蘇小月駕云走到前頭,為地上的他們指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