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不都是奴才的命!主子再風光又能怎樣?到最后還不是沒了!今天見著大師也是有緣,那就請大師到家里吃點齋飯吧。”石裕氏一邊說著一邊領著那僧人往家里去。
這洪水剛剛退去沒幾天,日頭蒸發著地上的水分,越發顯得悶熱。一路上石裕氏不停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子,可那僧人卻面不改色,并未看出一絲一毫的熱意,倒是走起路來猶如一陣清風一般。
到了石家時,老石頭父子倆已經從丁老爺家地里回來了。老石頭見有僧人造訪,便問道怎么稱呼,哪里人氏,到此有何貴干云云。
那僧人回答說:“貧僧法卯,四海為家。此番路過海州,算到與令孫有緣,便來叨擾了。”說著便從懷里掏出個青碧色玉墜,形似玉兔,晶瑩剔透,用紅線穿掛著,遠看仿佛散著白光,近看那光卻又沒了,就連這些普通人一看也能知道是個好寶貝。
“這兔墜是貧僧的貼身飾物,紅線乃是冰蠶絲所制,在危難時可保平安。今既與令孫有緣,便暫且贈與他了。”法卯說道。
石家人知這玉墜絕非俗物,價值不菲,遂幾番推辭,后見法卯大師態度毅然,便謝過大師,收下了玉墜。法卯說是來化緣,卻并未留下來吃齋飯,片刻之后,身影便消失在大路盡頭。一直到幾十年后,法卯大師才又“造訪”谷圩村,那時自然已經是另一番景象、另一番天地了。
在農閑之時,老石頭便帶著大開到稍遠的河邊野地里抓蛇,一來教大開些新的本領,二來將蛇肉烘干留到冬天無蛇可捕時食用。大開也很是認真,拒、尋、引、捕、挑、摁、抓、配藥、擺陣、斬殺,樣樣學得有模有樣,畢竟將來這個家終歸是要靠他來撐的。
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大雪之后很快就迎來了草長鷹飛、大地復蘇的季節,再一聲驚雷,蛇、蟲之類又慢慢探出了頭。石柱這時已經能爬著走了,偶爾還能站一下,正是最好玩的時候。
谷雨之后,石家便準備著前往芒碭山抓黑蟒之事。雄黃、食醋、大蒜、煙草、青木香、狗屎豆是些必備之物,但芒碭山的大蛇必定不是等閑之輩,老石頭便將傳下來的陰陽八卦盤和桃木所制的七寸短劍讓大開帶著,當然還有祖師爺傳下來的獨門“滅蛇散”。
捕蛇人有個講究,對于這等大蛇,陰陽八卦盤打開時需男女兩人使用才能指示出蛇的方位,于是石祝氏便跟著大開一起前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四月初二這天,兩人正式出發。
老石頭和石裕氏抱著石柱,將大開和石祝氏夫妻倆送到大路頭。一番叮囑之后,大開兩人正轉身離開之際,石柱突然開口叫了聲“俺噠、俺媽”。之前石柱也會咿咿呀呀說著什么,但這一次叫得特別清楚,石祝氏心里甭提有多高興了,畢竟這是頭一回聽到兒子這么叫。她便又回過頭來抱著石柱親了親,應了聲“哎”,說著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之類的話,這才離開。
這一聲叫喚是大開小兩口第一次這么真真的聽到兒子叫他們,可誰都想不到,這也竟是最后一次。以后的以后,石柱在夢里也偶爾會“夢見”那天的情景:風輕云淡,薺麥青青,五顏六色的花蝴蝶在藍天下揮動著翅膀,蒲公英像雪花一般隨風而飄,那對模糊的身影漸行漸遠,直到完全淹沒在一片光芒之中。夢醒之后,他努力回想那天父母的模樣,可彼時他還穿著漏襠褲,實在太小,不管如何努力去想,終究沒能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