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思邈看出了王仁則的窘迫,大度地一笑:“王縣尉不必如此,我雖然略有薄名,但看走眼的時候也是有的。”
王仁則雖然第一次見裴世清,他卻聽自己的叔父說過幾次,裴世清作為聞喜裴氏族長裴世矩最喜愛的堂弟,深受整個裴氏家族的寵愛。
“關中四姓”韋裴柳薛中,河東裴氏當屬翹楚。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裴氏的高貴,還要遠甚著名的“五姓七望”。裴氏的先祖是贏秦始祖非子之后,是秦始皇的先輩,因封地發“裴”音,后以“裴”為氏,裴氏分為三支,分居河東、燕京、西涼等地,但考其譜系源流,皆出于聞喜之裴氏,故有“天下無二裴”之說。自秦漢開始,裴氏家族公侯一門,冠裳不絕,流芳后世的,既有王侯將相,也有才子俊彥。
尤其族長裴世矩,目前圣眷正隆,當今的萬歲身為太子平定南陳的時候,就倚他為心腹。在隋軍主力部隊撤回江北之后,南陳各地又起叛亂,他率領殘兵,平定江南,他善于攻城與攻心相結合,尤以協助譙國夫人冼夫人平定嶺南最為出彩,先皇和當今均極為賞識,現封爵聞喜縣公,黃門侍郎,位列宰輔。
前幾日,王世充來信,說當今圣人有開疆拓土的宏偉志向,裴世矩曾經監管西域諸國與中原在張掖通商互市的事宜,他遍查西域的風俗人情、山川險要,撰寫《西域圖記》三篇,奏明了當今,圣人大喜,每日不可不見裴世矩,向他問策。現在裴世矩總管經略西域,謀劃吞并吐谷渾等西域諸地,王世充叮囑王仁則勤練武功,多習兵法,等西域動起刀兵,以求建功立業。
因為有裴世清的介紹,王仁則絲毫不懷疑孫思邈的身份,既然面前這位道長是“圣童”、“神醫”,說他不懂醫道,豈不是貽笑大方。盡管孫思邈給了臺階,但是這只腳踏得太空,仍然是不易收場。
竇建德卻是十分解氣,看著王仁則的窘樣,就準備再挖苦幾句,卻被李泉攔住了話頭。
李泉面露誠懇:“小子只是湊巧,這才說對了病癥,俗話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兩位醫生誤診情有可原,即便是孫神醫恐怕也不曾全無誤診。此事全怪小子考慮不周,沒有講明去除麥毒的方法,這才引起誤會,還望各位大人見諒。”
孫思邈人老成精,和裴世清一起目睹了整個過程,自然看出這一切都是劉憑設計,王仁則撐腰,目標只是去除麥毒之法而已。他看著不驕不躁的李泉,十分喜愛,更有心化解這一番紛爭,畢竟王仁則是官,并且還有一位叔叔在朝內開府,如果不能妥善處置,恐怕李泉今后麻煩不斷。他心下瞬時有了一個計較,也不與李泉多說,倒是正好看看李泉的心智和格局
于是他順勢接話:“不錯,李小郎君是如何求得這麥毒去除之法呢?”
李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側身恭請眾人進入店鋪,劉憑不知好歹,喜滋滋要跟著進門,卻被李泉擋在門口。李泉回頭對王仁則說:“王縣尉,此法不宜外人知曉。”
王仁則如何聽不出言外之意,心中也不想太多人知道,盡管看在趙郡李氏的面子上不愿明面與劉憑交惡,還是用眼神示意劉憑暫退,然后又微微點頭,給出一個“等我的好消息”之類的新號,劉憑治好悻悻退下。
此時高氏已經放心了,就和李氏、田婷、竇紅線等人上了二樓。李泉等眾人落座之后,開始睜眼瞎掰:“前幾日我和母親同去用石磨碎麥之后,不小心j將面粉傾灑進水桶,我見面粉分成清濁兩部分,白膩者沉入水底,灰褐者浮上水面,有所頓悟,應該是小麥與稻米、粟米不同,除最外一層殼外,還有一層內殼。”
李泉說完,大家有的茫然,有的恍然大悟。孫思邈點頭:“看來眾多先賢著述的藥典中,記載的麥毒也并非有誤,只是這麥毒就在這內殼之上。”眾人都點頭稱是,李泉暗想,這就是時代的力量,天才如孫思邈,也受傳統的觀念桎梏,念念不忘“麥毒”,其實那“毒”,二師兄最愛吃了!
孫思邈淡泊名利,但是也知道這去除麥毒之法對天下百姓的益處,對李泉笑道:“小郎君雖然年少,卻天資聰穎,實在是家門之幸啊,以小郎君之學識,不應是蓬門,可是李氏旁脈?”
李泉卻不知道這是孫思邈在側面提醒王仁則,也嚇唬他一下。李泉就把自己的家世簡單說了一遍,大家又感慨幼時喪父的苦辛,稱贊高氏含辛茹苦,裴世清也把來到柏鄉縣的緣由分說了一番。
原來,孫思邈是來趙郡會朋友的。
他有個好友名叫劉炫,是河北大儒,祖居河間景城,與鄭玄在經學史上雙峰并峙。劉炫生于東魏年間,在北齊代東魏,北周滅北齊,以及楊堅篡周建隋期間,他閉門不出,十年不出書齋,加之天資聰穎,號稱能夠“左畫方,右畫圓,口誦,目數,耳聽,五事同舉,無有遺失。”成年后又遍訪名士,博采眾長,終成大家。被譽為儒家所有經義,都能開宗立派;各個時代的優美文章,全部爛熟于心;天文歷法能窮核微妙;《周易》、《堪輿》登峰造極。
就是這樣一位大儒,卻做了一件糊涂事。在隋朝初立的時候,為了教化萬民,楊堅采納了牛弘的建議,搜集天下藏書,進行整理和保護。劉炫為了獲得賞識,利用自己的超高學識,偽造了很多歷史上之名但是已經散失的經典,如《連山易》、《魯史記》等,一共一百多卷。后來事情泄露,他因此獲罪,被貶官還鄉。他在家鄉教書育人,名聲越來越盛,又先后被征召為官,可惜他不通仕途險惡,經常直言勸諫,同僚之間對他羨慕嫉妒恨,經常對他有所詆毀,仕途一直浮浮沉沉。就在今年六月份,他又一次被罷免了國子學博士的官職,年過六旬的劉炫也決心不再回朝。
劉炫離開長安的時候,孫思邈正在山東青州給人治病,于是約好劉炫先走一步,兩人在趙郡相會,以敘離情。剛好外甥裴世清有公沐假期,于是就陪同舅父一路前來。
孫思邈趕到趙郡,先去自己弟弟開在趙寨子鎮的藥鋪,看到了李泉撰寫的對聯。孫思邈不僅是名醫,更是名士,一眼就看出李泉筆下的字體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書法,就憑這書法,足以開宗立派,尤其是出自一位十幾歲的少年,未來的成就更是不可限量。他又聽李泉的病是一位游方之士給治好的,那更是讓他對李泉充滿了無限好奇和期待,于是在反復臨摹了幾天李泉的字后,今天一大早,他帶上裴世清就趕到了田李村,卻和李泉失之交臂。甥舅二人打聽到李泉一家到縣上來了,這才馬不停蹄地趕來,正好目睹了劉憑抬著門板堵門。要是依著裴世清,早就上前仗義出手趕跑劉憑他們了,是孫思邈要再觀察一下李泉,這才一直關注。當李泉打到武去金的時候,眾人都往后退,就是他們甥舅,擔心李泉吃虧,反而上前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