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的徐階談笑風生,又選擇同鄉為切入點,不可謂不平易近人,但卻真真切切體現出一個“假”字。
錢淵抿了口茶,對了,還特地選了松蘿茶,徽州府的松蘿茶名聲雖大,但一般銷與東南,北方較為少見。
其實徐階也很意外,在他印象中,這位小同鄉是個鋒芒畢露的人物,牙尖嘴利,睚眥必報,從不肯吃虧,而且心思深沉,滑不留手。
但今天的錢淵,意外的很和氣,而且在言談中并不避諱提起其叔父錢錚……徐階絕不會認為,這是無意的。
徐階多年隱忍,但并不是不動,至少在宮內,他的消息渠道絕不比嚴嵩少。
他知道錢淵是真的簡在帝心,而且因為年紀的原因,很可能是留給下一任皇帝用的。
徐階不在乎下一任皇帝怎么用錢淵,但很在乎錢淵靠上裕王后對自己的影響。
所以,今天徐階只是想拉一拉關系,不時提起錢錚,以及選擇的松蘿茶,是他給出的暗示,至少,我們不是敵人。
當然了,還有一個重要的人物。
但還沒等徐階提起,錢淵已經先發制人了,“說起來晚輩實在失禮,原本入京面圣后,應該第一時間拜見少湖公……”
錢淵擺出一副愧疚表情,“當時也是犯了糊涂,和徐世兄鬧了一場,實在是沒臉來拜見少湖公……”
“聽說少湖公還以家法懲徐世兄,晚輩實在是……”
這番話聽得……饒是徐階宦海浮沉數十年,也忍不住牙發酸,你當時是在五城兵馬司的人馬和巡城御史到了之后,還一頓拳腳將徐璠打的嚎啕大哭的!
為什么我徐府的家法從戒尺換成藤條,你心里沒點數?
徐階覺得,如果這廝能入翰林院,一定能迅速脫穎而出,比當年的自己強太多了……看看這臉皮就知道,還徐世兄……
錢淵表情真摯,當然是徐世兄了……總不能現在叫大舅子吧,雖然對徐璠,甚至對徐階,錢淵的態度到現在也沒發生任何變化。
細細打量了會兒錢淵,徐階覺得自己的視線穿不透那么厚的臉皮,“璠兒年輕氣盛……”
話剛說出口,徐階就不得不停下,特么徐璠今年二十八了,比錢淵大八歲,有什么臉說年輕氣盛……
頓了頓,徐階繼續說:“畢竟是同鄉,以前還是同窗,日后長相往來。”
“少湖公說的是。”錢淵連連點頭,“是晚輩不懂事,那日之后,晚輩每日三省吾身,愧疚在心。”
徐階不想再聽這廝扯淡了。
愧疚在心?
愧疚在心直到現在才上門,還是前一日去了嚴府,今天才不得不來了一趟應付應付。
還每日三省吾身?
記得除夕夜,徐涉和徐璠還在說隨園現在都成了京城第一飯館,第一賭坊了!
“專心備考吧,筠泉是儒學大家,文采非凡。”徐階起身又坐到桌后,“帶一包松蘿茶回去吧。”
筠泉指的是去年末剛剛上任的禮部尚書吳山,嘉靖十四年進士,翰林出身,江西人,雖然是嚴嵩的同鄉,但和嚴世蕃關系極差。
錢淵施了一禮,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笑著說:“今日晚輩有幸得老夫人召見,說起隨園有松江糕點師傅,不知道明日可否送些以解老夫人鄉愁?”
徐階眼中精光一閃,他并不知道妻子張氏今日召錢淵去了后院,或許今天錢淵的奇怪與此有關。
看到徐階微微頷首,錢淵又施了一禮退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