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舊的地圖鋪在地上,嘉靖帝站在地圖前聽著徐渭細細描述,雖然有兵部的軍報,有錦衣衛的刺探,但在東南戰局一事上,他顯然更信任舍棄儲相之位南下的錢淵。
“難怪去年展才言胡汝貞量窄,田洲狼兵的賞銀拖欠不撥。”嘉靖帝搖搖頭,“但展才哪里來的銀子,總不能是他自個兒庫房里的銀子吧?”
徐渭臉上呈現出古怪的笑容,“陛下可還記得,去年大戰前,胡汝貞陰了兩次展才……”
“噢噢,哈,展才去討賬了?”嘉靖帝忍俊不禁,“那就怪不得胡汝貞了。”
“一共兩萬兩銀子,其中兩千兩交付臨海縣,召集大夫、護工……這是為日后大戰受傷的兵丁準備的,此外購置藥材。”徐渭詳細道:“其中五千兩撥付給田洲狼兵,這筆銀子總督府不管還不還,總歸是要認賬的。”
“不過陛下也知道,展才那等人……田洲狼兵頭目鐘南率四百狼兵精銳以鄉勇名義留駐臺州,撥入寧紹臺參將盧斌麾下。”
“自正月初七之后,倭寇四處上岸侵襲,嘉興俞大猷、松江董邦政皆告捷,但紹興、寧波兩地倭寇漸漸猖獗,展才和胡汝貞都以此斷定,寧紹臺必為徐海主攻方向。”
徐渭說的興起,手中玉如意指向地圖,猛地卻看見一只渾身雪白無暇的鴛鴦獅子貓悄無聲息的踱在地圖上。
“獅兒,獅兒。”黃錦訕訕的緊走幾步將獅子貓抱走。
“下次讓展才把小黑帶來,雖然還小,但肯定還是能一巴掌扇飛小黑。”嘉靖帝笑了笑,又問:“各地還在編練新軍,但展才如何敢說今年能平定徐海?”
徐渭左顧右盼看了又看,才低聲道:“展才、胡汝貞欲和汪直聯手。”
“嗯?”
“展才在徐海身邊埋有暗子,等徐海率倭入寇,官兵正面相抗。”徐渭頓了頓,才繼續說:“再使汪直出兵斷徐海退路。”
嘉靖帝定定的看了徐渭會兒,才道:“胡汝貞和汪直私下來往,你也知情。”
“知情。”徐渭不假思索答道:“汪直的侄兒就是臣親手俘虜送至杭州,后以此人為掮客,胡汝貞遣蔣洲度重洋在倭國與汪直見面。”
嘉靖帝點點頭,“可有把握?”
徐渭猶豫了會兒,“從展才信中來看,關鍵還是胡汝貞那邊能不能促使汪直出兵,如果能以開海禁通商為餌……”
“嘿嘿。”嘉靖帝冷笑兩聲,伸手敲敲桌面,“展才就是對開海禁通商不死心啊!”
徐渭不敢說話,垂手肅立,和錢淵不同,他畢竟是這個時代讀著四書五經長大的,對皇權有著天然的敬畏,嘉靖帝話里帶著怒意,他立即閉上嘴巴。
但實際上嘉靖帝心頭并沒多少怒氣,早在嘉靖三十四年,錢淵就公然在他面前展示了自己的立場,之后還不止一兩次提起,甚至去年還在京中鬧了一場。
嘉靖帝招招手,黃錦小心翼翼的將獅子貓抱來,這只貓比前一只活潑的多,在榻上繞著嘉靖帝來回竄,沒一刻停歇。
“文長,你如何看?”
徐渭舔了舔發干的嘴唇,定定神道:“陛下,展才和胡汝貞只是以開海禁通商為誘餌……”
“嗯?”
“去年初,隨園中,臣和展才多次談起如今朝中財用大乏。”徐渭立即換了個角度,“其一,陸續推行提編法、一條鞭法,以銀差為主,甚至……甚至清查全國田畝……”
嘉靖帝不禁失笑,“展才倒是好大氣魄!”
“臣也知道,太難了,太難了……”徐渭苦笑點頭。
這是一條無比坎坷的道路,不說會走的多艱難,問題是很可能走不完……張居正也沒能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