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就是開海禁通商,短時間內能斂財為朝用。”徐渭輕聲道。
在具體事務上,長期沉寂在底層階級的徐渭可能更出色,但在某個高度的事務上,嘉靖帝能一眼看到徐渭看不到的地方。
這兩條路最大的區別在哪里?
前者會遭到無數的反對者,不說其他的,光是清查田畝,別說皇族勛貴,就連文官體系都會反對,這是在他們身上割肉。
而后者只要能彈壓住朝中那些固執的反對聲浪,只需要開個口子就能維持下去,大量的既得利益者將會為此前仆后繼,至少蘇松、浙江、福建、廣州的官員士紳都會站在錢淵那一邊。
嘉靖帝記得去年錢淵在自己面前如此講述……之前浙閩大戶出海走私,但如今倭寇猖獗,他們的損失一日重過一日,平定倭寇之日,如果朝中不許開海禁通商……那么出海走私將會重現。
論得位之輕松,終明一朝,無過于嘉靖帝,本不過是個藩王,堂兄朱厚照玩死自己,皇位莫名其妙落在了嘉靖帝頭上。
這直接導致了嘉靖帝沒有太強烈的責任心……如今的大明朝像一棟到處都是裂縫的老宅子,北風呼呼往里灌,但嘉靖帝只希望找些油紙堵一堵,只要宅子不倒就行,倒是別誤了自己取樂。
這也是嘉靖帝對東南抗倭如此重視的原因,天下財賦,十之五六出自東南。
如果能和汪直聯手剿滅徐海,迅速平定倭亂,這是嘉靖帝愿意看到的。
但如果要開海禁通商……會不會惹來更大的倭亂,這是嘉靖帝所擔憂的。
嘉靖帝對錢淵的欣賞來自于很多方面,但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如今朝中盡是些打小算盤的官員,而年輕的錢淵向嘉靖帝展現了無與倫比的忠誠,無論什么事,都坦然直言。
但這一次,錢淵的坦然直言和忠誠沒有收到預計的效果,這并不是他的策略出了錯,而是他看問題的角度不同。
長久的思索之后,嘉靖帝什么都沒說,揮手斥退徐渭,看向徐渭背影的目光閃爍不定……他做出了最符合一個皇帝標準的選擇,臣子做事,如果有個好結果,自然是皇帝用對了人,如果出了岔子,自然是臣子背鍋。
出了西苑,徐渭第一時間找到了冼烔,拉到角落處,一句話都沒說,直接就是兩腳踹過去。
“文長兄,怎么了……”冼烔一邊躲一邊委屈的低聲嚷嚷,“青霞先生……”
“閉嘴!”徐渭停了下來,臉色鐵青的指著冼烔的鼻子,“誰慫恿你的?”
“慫恿什么?”
“上書彈劾楊順。”
冼烔這才反應過來,小心翼翼的試探問道:“壞了事?”
半個時辰之后,徐渭回到了隨園,叫來劉洪吩咐了幾句,又等到放衙的錢錚……論對朝中勢力分布,官員底細,他遠遠不如錢錚。
之后陶大臨、孫鑨、吳兌、冼烔等人陸續來了隨園,很快,冼烔被罵得狗血噴頭,陶大臨甚至氣得都動手了……冼烔還覺得委屈呢,動手的兩人,徐渭是沈煉的姻親,陶大臨是沈煉的同鄉。
等到天黑時,徐渭大概已經弄清楚了,他徑直從隨園側門直入錢家酒樓后院。
“坐。”自斟自飲的嚴世蕃努努嘴。
徐渭面無表情的坐下,端起酒壺倒了杯酒一飲而盡,“正月初一,沈純甫吟詩嘲諷宣大總督楊順,此事正月十五開衙之前已經遍傳朝中。”
“但直到兩日前,突然傳聞沈純甫以李林甫、秦檜……等人像作靶,讓人日日練射,流言蜚語短短一日傳遍京城,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宣府巡按御史石英韶,嘉靖二十六年進士,選庶吉士,嘉靖二十九年散館,入都察院為御史。”嚴世蕃瞇著眼道:“華亭嘉靖二十八年升翰林學士,教習庶吉士。”
徐渭點點頭,兩個人都是聰明人,直截了當的信息對接立即從蛛絲馬跡中找出了徐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