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韶是徐階的學生,巡按宣府是有機會做手腳的,最關鍵的是,能短短一日將那些話傳遍京城,不是一般的勢力做得到的。
嚴黨不會更沒必要將這種羞辱嚴嵩的話傳遍京城,只可能是徐階做的。
雖然沒有證據,但自由心證已經足夠。
徐渭極厭惡嚴世蕃,但不得不承認,這是個聰明人。
略微頓了頓,徐渭接著說:“昨日,六科、都察院暗中有人串聯,欲上書彈劾宣大總督楊順,其中就有沈純甫做詩嘲諷之舉。”
“已經查過了,此事最早起源于柳州徐養正。”
“徐養正?”嚴世蕃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對這個名字非常非常熟悉。
在沈煉、楊繼盛、趙貞吉之前,就有不怕死的科道言官彈劾嚴嵩、嚴世蕃父子,其中領頭的就是嘉靖二十年進士,戶科給事中徐養正。
當時正是夏言剛死,錢錚上書被貶謫出京,戶科六名給事中齊齊上書,不敢替夏言伸冤,卻敢彈劾嚴世蕃“竊弄父權,嗜賄張焰,詞連倉場“,最終為震懾他人,嚴嵩借嘉靖帝之手責徐養正六十廷杖,貶為云南通海縣典史。
七年之后,嘉靖三十四年,徐養正連連升遷至尚寶卿,但因為嚴世蕃以工部右侍郎兼管尚寶司事,徐養正“不欲與同列,請告歸”,此事一度弄得嚴世蕃下不來臺。
這樣的人物,嚴世蕃如何不印象深刻。
徐渭繼續道:“徐養正在與同鄉張翀信中提到沈純甫射像一事。”
“奇怪了。”嚴世蕃嘿嘿冷笑道:“柳州隸屬廣西,如何知曉保安州事?”
徐渭眼皮子都沒抬,“張翀,嘉靖三十二年進士,刑部主事,同為刑部主事的董傳策是華亭人,與隨園眾人算有份交情,前日夜間拜訪冼烔,據說是無意間提起。”
一條暗藏在水底的線被徐渭硬生生拉起來,讓岸邊人看的清清楚楚。
“董傳策?”
“董傳策,嘉靖二十九年進士,授刑部主事,與同鄉徐璠交好,今日上書彈劾楊順的刑科給事中吳時來,曾任松江府推官。”徐渭抬手拿起酒盞,正色道:“如沈純甫死,徐某必然大怒,展才也不得不……”
“明白了。”嚴世蕃目光閃爍,嘆道:“徐華亭還真有龜蛇像啊!”
龜蛇像,這是喻徐階既能像烏龜一樣能忍,也像毒蛇一樣伺機而動。
如若沈煉死在嚴黨手中,考慮到沈煉在紹興府的名望,紹興士子在隨園中的分量,錢淵無論如何也會和嚴黨徹底決裂。
如果沈煉沒有死在嚴黨手中,而是因為吳時來的上書彈劾楊順活了下來,那么錢淵就要欠徐階一個人情。
龜蛇像,嚴世蕃這個比喻可謂入木三分。
正是看到了這點,徐渭才會一早遞去帖子,邀最為厭惡的嚴世蕃一敘。
徐渭舉杯飲下這杯酒,面無表情的起身離去,對于他來說,變化已經足夠大。
能戒急用忍,能清晰的判斷對方的意圖,能從紛亂的線索中尋找到真相,甚至不需要尋找證據只憑自由心證……一年多了,徐渭心頭已經傲氣十足,但卻褪去了身上的書生味。
這樣的徐渭才是錢淵所盼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