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至寧波鎮海縣,月余巡視全府,亦往紹興余姚、臺州寧海,東南豪商或前來拜會,或私下密見,皆言浙江巡按錢淵為斂財勾結汪直,逼迫海商走私出海,殺人越貨……”
徐階念的是七日前趙貞吉送進京的密信,頓了頓,他漠然轉頭看向并列桌上的另一封信。
“七月初六,由慈溪返鎮海,突遭擄掠至侯濤山深處,當夜千余盜匪來襲,焚毀庫房,刀槍并舉,直逼陣前。”
“浙江巡按御史錢淵,寧波知府唐順之,總督府幕僚王寅、鄭若曾皆在,錢家護衛三度敗敵,浙江都司游擊將軍戚繼美率兩百甲士由金雞山中出,渡江抄其后路……”
念到這,徐階實在是念不下去了,將信紙擲向張居正。
信紙飄飄揚揚落在地上,張居正彎腰撿起細看,臉上沒什么表情,心里卻在暗嘆,原來是三年前那件事,展才布的好局。
陸光祖和徐璠陸續看過信,都一時無語。
不論徐璠,徐階和張居正、陸光祖都心生寒意,雖然早知那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絕非凡品,但不料心思深沉至此,手段老辣至此。
嘉靖三十四年,百余真倭繞行數千里,沿途殺官兵、百姓五千余人,破四城,焚數十村落,渡長江直取南都,此事震驚天下,陛下大怒非常。
這等事背后的隱秘……錢淵卻死死藏在心底,一直到南下擊倭大勝,兩浙倭患平定,招撫汪直之后,才設計讓那些海商跳進挖好的坑里。
如此心計,如此手段,如何不讓他們心生警惕。
陸光祖悄悄瞥了眼臉黑如鍋底的徐階,信中所敘極為相信,趙貞吉應該是事后才知曉內情的,也就是說……這一個多月來,趙貞吉一直被玩弄于鼓掌之間。
不僅僅是錢淵,還有那些海商……趙貞吉名氣不小,理學大家,但在錢淵和那些海商之間,趙貞吉只是枚棋子,甚至是枚沒多少用處的棋子。
書房里寂靜非常,張居正盯著跳動的燭火,不由恍惚起來……記得三年前得知好友被倭寇擄走,自己既心傷好友之隕落,亦痛惜少了個或許能助自己建功立業的臂助。
但那位好友脫險而出,在京中惹出好大風波,隱隱成了自己的擋路石……再到如今,好友已經名揚天下,注定將是名留青史的人杰,而自己卻攀附徐階而入詹事府……
當然了,那位如今已經不再是好友。
三人皆沉默無語,這封信將他們之前的謀劃一擊而碎,趙貞吉之前的那封信……簡直就是這封信的反面,相同的事件,卻有著截然相反的解釋。
徐璠冒失的打破了沉默,“既然三年前倭寇襲南京是這些海商主使,那這些海商也算是倭寇了……象山島兩次遇襲,這次鎮海縣也遇襲,也能解釋為倭亂,彈劾兩浙倭患不息……也說得通。”
徐階狠厲的視線投來,嚇得徐璠收了嘴。
不僅是同鄉,還是同窗,甚至還是你的女婿,人家在東南布下如此大局,你卻事后都看不穿……徐階怒氣博生,怒斥道:“如若彈劾就能罷免,嚴分宜何以執政十余載!”
“師相勿怒,世兄年歲尚淺……”陸光祖一滯,那位可比徐璠年輕,而且還是徐璠的女婿,年歲尚淺這個詞用的不太恰當。
看徐璠被嚇得臉頰發白,徐階長嘆一聲,今日本不打算讓長子進來,真是丟人現眼。
“嚴分宜獨掌朝政十余載,朝中彈劾不斷,楊椒山、沈青霞均以微末之身上書彈劾,卻或下獄被殺,或被貶邊塞。”陸光祖輕聲解釋道:“嚴分宜諸事媚上,陛下信重,這才是其巋然不倒的原因。”
徐璠還有些不服氣,“據說今日錦衣衛北上,搜捕宣大總督楊順入獄……他可是嚴分宜的義子。”
陸光祖耐心的說:“今年薊門遭俺答突襲大敗,陛下已然不悅,僅僅數月后,俺答西移,幾破大同右衛,又于宣府大敗官兵,連破數十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