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某和叔大兄有過一席長談,這十多年來,朝中重臣,分宜媚上,華亭甘草,呂本、吳山庸碌,高新鄭、李時言雖有豪氣,可惜失之以剛,楊惟約、礪庵公亦有不足之處……”
“唯有聶雙江兼資文武,有任事之能,更兼兩袖清風……”
“如此人杰,為國事計,甘心敗于宵小之手。”
錢淵一臉的陰郁,握著刀柄的手青筋畢露,“王江涇大捷后,錢某日夜兼程急行趕至陶宅鎮,可惜未能再見一面……”
說到這,徐階猛地抬頭,脫口而出三個字,“趙文華!”
徐階能肯定是趙文華,一方面當時在東南只有趙文華這個嚴嵩義子知情人,另一方面嚴嵩病逝,隆慶帝登基后清算嚴黨,那么多嚴黨中堅,只有趙文華得以全身而退。
錢淵沒有理會徐階,接著說:“嘉靖三十五年四月,就在錢某成親之前,接到江西喪報,雙江公離世前以此劍相贈,又贈號龍泉。”
“雖雙江公無怨無恨,但錢某如何能忍?”
“自那之后,這柄劍一直掛在隨園書房的墻上,錢某每每抬頭必見。”
“至今六年,今日錢某如何能不來相送?!”
刻骨銘心的恨意讓徐階無言以對,他什么都沒有說,沉默的坐了很長很長時間。
不知何時起,有雪花飄落,不多時已然漫天飛舞,亭子里兩人一坐一立,亭外的一切漸漸披上了一層白毯。
徐階手撐著石桌緩緩起身,佝僂著身子轉身,就在離開之際,突然回頭以肯定的口吻道:“原來,是你殺了嚴東樓。”
面對這句話,錢淵眼神無一絲躲閃,直視徐階,卻一句話也沒說。
自從背上劫殺嚴世蕃這個黑鍋以來,徐階懷疑過很多很多人,但始終沒有懷疑錢淵。
原因很簡單,嚴世蕃的死是嚴黨覆滅的導火索,也加快了嚴黨覆滅的節奏,而錢淵不僅和嚴世蕃交好,而且在東南的布局很多地方都依仗嚴黨。
殺了嚴世蕃,對錢淵沒有好處。
而今日,徐階恍然大悟,殺了嚴世蕃,對錢淵的確沒什么好處,但殺了嚴世蕃,對自己這個當時的內閣次輔有很多壞處。
嚴世蕃一死,幾乎所有人都將徐階視為兇手,嚴嵩更是在回光返照的時候大肆打壓徐階黨羽。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徐階名望大跌,漸漸難以得心應手的指揮門下。
可以說,嚴世蕃被殺,嚴黨覆滅,徐階才能登上內閣首輔之位,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徐階的政治生涯開始走下坡路,而嚴世蕃被殺成了轉折點。
對面這個青年對自己有著那么深的恨意,而且身邊有號稱精銳甲于東南的護衛,也正巧兩人一個南下,一個北上,據說在揚州還見了一面……對了,記得錢家護衛隊那個姓王的頭領還是曾銑親兵。
風雪越來越大,有仆人來攙扶徐階下山,錢淵深深吸了口氣吐出,似乎將憋在胸中很多年那口氣全都吐出。
錢淵久久的站在亭子里,看著鋪天蓋地的大雪將一切涂白,諸事了結,明日南下,希望自己能用一場如同這場大雪一般的手段,悄無聲息的讓東南發生那些自己計劃內的變化,讓這個國家這個民族走上一條嶄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