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畢業倒計時,學生們的注意力卻被轉移到那不可觸摸的未知,畢業后會去哪,自己又會分配到哪個知青點,到了后又會做些什么活,持續了十幾年的下鄉到了這會兒,已經沒了初時的激情燃燒。
待之而起的,則是由耳朵聽到和眼睛看到的點點滴滴,運氣好的能回來,運氣不好的就只能待在下面,當個不是社員也不是城鎮戶口的知識青年,每天起早貪黑的跟著出工上地翻地搶收,據說連做夢回城的時間都不多。
“忙起來自然是沒日沒夜,麥子成熟的時間大多數都夾雜著陰雨天氣,如果熟了不在下雨前搶收進倉,整個社隊到了冬天就得吃糠咽菜,有時打谷才把糧食從倉庫里搬出來那邊來了云,你就得再把糧食搬回倉庫,否則被雨水一泡照樣要喝西北風,如果不考回城里就得年年過這種日子,當然我說起來比較輕松,真正體會還是到時候你自己品味——”
一早晨的課上的無精打采,到了吃飯點的鄭建國對郝運說完就出了教室,這年月的大人們是或多或少都有過下地的經驗,相反的是這些同學們有些是真的沒下過地,有些人甚至連韭菜和麥苗都分不清楚,想必這部分人到了知青點,便會懷念現在有學可上的幸福時光。
到了食堂買上兩個包子,鄭建國抬腳便到了旁邊的圖書室,這會兒的幾張桌子已經坐滿了人,再看看辦公桌前老師連人影都沒有,才想開口就聽桌子上有人開口道:“那個,老師出去了,你要借書可以先進去找,找了等老師來了再登記就是。”
“哦,我是想找老師問問以前的那些書,都送哪里去了?就是那些十年前的書——”
鄭建國的聲音一出,桌子上的十幾個人便望了過來,有人開口道:“那些都是封建糟粕和臭老九的知識,鄭建國你找那些書,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
鄭建國被說的一愣,轉眼看了看桌子上的其他人,接著包子也不吃了,往旁邊的辦公桌上一放,探手解開身上的褂子開口道:“我是紅的不能再紅的貧農,你們這幾個看我不順眼的,敢把身上褂子解開亮亮嗎?還一口一個封建糟粕臭老九的知識,你們里面這穿的好穿的厚穿的暖的,都還是嶄新的沒個補丁呢,看看我身上的?怎么,你們懷疑我什么呢?”
胸前的扣子一解,鄭建國露出了里面打著補丁的棉背心,初春時節的倒春寒可不是搞笑的,這年月人的抵抗力又差,所以他聽到外邊下了一夜的小雨,便將這個棉背心給套在了身上,這時脫開后探手指著幾人繼續道:“來來來,你們把褂子解開,讓大家看看你們里面穿的是什么,是不是走資派小布爾喬亞才會穿的毛衣線衣絨衣?還有那天,我在廁所里聽見有人嘲笑別人用木棒擦屁股,我對你們說,我在家都是用土坷垃擦,你們有人看不起我嗎?”
打了三四個補丁的棉背心臟的有些看不出布的顏色,然而這會兒卻沒人敢嘲笑這件背心破和臟,四五張桌子上的三四個人看到這個場面,頓時端著飯盆站了起來:“那個,鄭建國,我對你可沒意見——”
“沒意見的就走,有意見的就留下,剛才說話的別走,我就問問你是想說我什么——”
鄭建國挪了下身子讓幾人過去,他現在就需要這種自亂陣腳的份子,否則真把這幾張桌子的人都釘上墻,那打擊面就太大了,他又不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兒干,要在這情況未明之前給自己身上烙下活躍分子的印記。
“那個,我,我們也是——”
先前滿臉不含糊的男孩蒙了,他原本想拿對方想看那些書做些文章,卻忽視了兩人截然不同的身份,對方是三里堡大隊的貧下中農,而自己則是城里雙職工家庭的高中生,還是馬上就要畢業面臨下鄉接受再教育的人,頓時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整個人也就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