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我爛命一條,反倒是活了過來……好些個人,就倒在了那時候……好些個人……”
林蔭外,道路旁,一些攤販擦拭著臉上的汗,或是仍吃著飯,或起身收拾著碗筷,招呼著又駐足的顧客。
老人望著那林蔭外,再沉默了下,眼神恍惚著,再說了下去,
“……那會兒啊,同我一起去那山溝溝里的,有個同樣去那國家留過學的人,他比我年長些,出去的時候,還是同他妻子一起出去的,還在那國家生了個孩子,但他還是回來了……他跟我講,因為這兒啊,才是家啊……”
頓了頓動作,老人再繼續說著,
“……他把他妻兒安排在了蓉城,跟著我們一起,進了那山溝溝里……剛去那會兒,他的肚子啊圓滾滾的,我同他說笑,說老哥你這看起來富態啊。他也同我笑著說,在國外的時候,那些個多油多鹽的東西吃多了,現在過來,正好減減重……”
說著話,老人再停頓了下,才繼續說了下,
“……到了地方過后,因為我們兩都在那國家留過學,安排的人想著我們兩更好說話些,就把我們兩安排到了一間屋子里……我就看著他啊,那肚子一點點消了下去,臉上肉也越來越少……他還笑著問我,他這瘦下來,是不是比我還俊……我說對,對……”
“……有段時間,那山溝溝里沒了什么糧食,一個人一天啊,就能分到幾個饅頭。他拿了那饅頭啊,就分了些給我,跟我講,說我是更年輕,胃口應道大些,又笑著跟我說,說他啊,這肚子上還囤積著有脂肪,少吃那么點,也沒什么事情……”
“……那會兒啊,那山溝溝里,一過了冬,到春天的時候,就開始起蚊子,到夏天的時候,更是多得好像伸手一巴掌就能拍死些,熏些驅蚊的東西在屋里,掛著個蚊帳啊,也像是沒用,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就又鉆進來了……在你腿上,手上叮一下,就是個包……
到晚上的時候,捂進被子吧熱得睡不著,掀開被子吧,那蚊子一會兒叮你一下,嗡嗡在你耳邊叫了兩聲也睡不著,要到了晚上困得受不了的時候,那蚊子咬也顧不上了,才能睡著……
那會兒,我們一些個人干脆就不睡,就在那屋子里,關著門,繼續討論那些問題……到外面天泛白了,蚊子少些了,才各自往床上一躺,就睡過去了……”
老人說著,沉默了下,望著林蔭外,目光恍惚出神著,
“……那天,晚上的時候……那蚊子啊,一直在我耳邊嗡嗡嗡的叫,實在有些睡不著,我就起來,想著再和其他些個人,討論討論白天那問題……我喊了聲他,他卻沒應……開始我還想著他是不是睡著了……等我走進一看,看到他平躺著,整個捂在被子里,就頭露出了被子,在他臉上啊,還有幾只蚊子趴著,在叮他……我看著有些不對勁,就又推著,叫了他幾聲……他還是沒反應……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就暈過去了……”
“……送到醫務室的時候,那醫生一掀開他的褲腿,就看到他腳上腫得發亮。掀開他身上的衣服,就看到他肚子那兒……消瘦的太快,那肚子上的肚皮還沒收回去,就掉在那兒,掉著……”
老人說著,再沉默了下,
“……到最后,他也沒能熬過來,就倒在那山溝溝里……不止是他,還倒了好些個人……”
“……再往后,我就到了那戈壁灘上……到了那戈壁灘上,倒下去的人就更多了……”
“……在那地方,有時候糧食運不上來……斷糧最厲害的時候,恨不得都把那戈壁灘上最后點葉子也給扒了拿來吃……”
老人望著身前林蔭外,渾濁的目光恍惚著,說著,
廉歌看著遠處,靜靜聽著,
清風搖曳著枝葉,輕晃著透過林蔭,揮灑在長椅上的斑駁陽光。
“……有人就那么抿著片葉子,一邊搞著研究……就那么倒了,倒在了那戈壁灘上……”
“還有人,累了,一睡著,就沒再能起來……還有人遭了輻射,就那么,得了癌癥,也沒了……”
老人說著,話音漸漸平息,再沉默下來,望著那林蔭外的街道。
林蔭下,愈加顯得安靜,
唯有那收音機的戲曲聲,林蔭外的話語聲,交織著,混雜著,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