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我先父林諱杞,昔日仁宗朝進士,歷任康、雅、泰、淄四州,在泰州時修筑海堤,復良田千頃,功績論為淮南第一。然后我家中兄弟十幾個,其中八個考中了進士,做到了知州,大兄景淵,曾知惠州;二兄景韋,曾知泗州知州;三兄景輝,曾知徐州;五兄景大,曾知宿州;六兄景元,曾知常州;七兄景貞,亦曾任知宿州;還有十弟景亨,曾知華州;幼弟景瑞,正知常州;本人排行第九,亦曾知壽春府……”小林學士侃侃而談,卻又說及了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然而即便如此,周圍這些土豪聽來,卻已經都聽傻了。
實際上,莫說翟沖以下的土豪,就連之前一直保持鎮定的閻孝忠都有些懵了……人和人的差距這么大的嗎?
可憐他閻某人苦讀多年,三十歲才一朝得中進士,卻又因為這份容貌不得二圣中的某位看顧,所以又辛苦起伏了十幾年方才混到唐州這種下州知州,人家倒好,從小讀書的時候就有一堆進士教他怎么讀……
且不提閻知州如何作想,另一邊,言至此處,小林學士卻又看向翟沖,然后緩緩問出了一句直白到不似一個玉堂學士該問的話來:
“翟統制,你說我身份貴重嗎,我家中顯耀嗎?”
“學士身份自然貴重,至于家族,那簡直勝俺……勝我家十倍、百倍!”年紀已經到四旬后半段的翟沖一聲嘆氣。
“那我再問你,你們這些人,幾輩子打熬家業,不惜性命財富,所求的是不是就是自己家族能如我們南安林氏這般風采?”小林學士一邊說一邊就勢看了眼對岸遠遠正在立寨的契丹騎兵。
“不敢想……”翟沖順著對方目光扭頭看了眼河對岸的金人馬軍,然后又瞅了瞅身后幾個年輕的披甲武士,這才于茫然之中說了一句天大的實話。“我家下一輩連著兒子、堂侄也有**個,但能出一個進士,穿紅著紫當上知州,我和他們幾個的老娘們便早就一輩子吃齋念佛了!可這幾個鳥樣的,平日里只會使槍弄棒,紋身唱曲,只能號稱西平一縣的八虎,最得力的老九,卻也只是號稱第九彪,如何與林學士家中包了一窩子知州相比?”
“這便是我要說的了。”
小林學士撒開那個之前作勢下跪之人的手,然后按照之前想好的步驟,學著趙官家的步伐,上前一步握住了翟沖那雙滿是繭子的硬手,然后誠懇出言。“若在太平時節,你們翟氏全族再猖狂于地方,也比不上我們林氏一點風華之態,但眼下呢?眼下國家有難,官家也流落至此,我這種隨行的文華之士,上了馬便顛簸南行,下了馬便兩股戰戰,聞得前方軍事驚惶無度,見到路上慘像便……便失控丟臉,真的是殊無大用!反倒是你們,正所謂學成好武藝,賣與帝王家,以往帝王家不收你家的貨,今日卻收了……翟統制一定要抓住這擺在眼前的潑天機會!”
翟沖聽了這話,只覺得對方恰恰說到了自己的心坎上,若非為此,他好好在西平當土豪便是,為何要摻和這種事……便連連點頭不及。
“但是現在有個事情。”小林學士再向前半步,幾乎是貼著對方身子言道。“韓太尉五萬大軍都在外面,你應該是知道的,城內官家這里不過四千甲士,還要護著官家和四位相公,以及數百大臣,所以剛剛你們過來,城上大臣們的疑難之處,你身為老道之人,自然心中明白……”
“我懂得。”
“你懂便好,所以官家專門讓我下來,剖心挖腹與你看,就是想問問翟統制,你能不能輔佐我這個不知兵的學士在這城下背城倚水立寨,一起為官家守住城北?”小林學士終于圖窮匕見。
“林學士要和我們一起在城外呆著嗎?”翟沖也陡然反應過來,卻又立即在對方手中下拜。“愿為官家效忠,為學士效力!”
周圍人也醒悟過來,也都紛紛學著翟沖行禮,口稱效力。
而這個時候,林學士方才扭頭朝有些發愣的閻孝忠示意:“閻知州,勞煩足下上城一行,與官家說一聲,就說城外皆忠孝子民,足可倚仗。”
早就恢復如常的閻孝忠微微拱手,便徑直折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