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止如此,接下來,余睹枯坐山口不動,干脆不點篝火,只是任由其余部屬仿效撒八等人逃散,一直到半夜兩三更時分,方才有心腹來告,說是只剩二三十騎了,而且已經許久沒人逃散了……乃是要請將軍定奪,是否可以點篝火,暫且安眠的意思,否則只是山北寒風逼人,怕是都要凍出病來。
余睹仿佛此時才活過來,終于在夜幕中迎風應聲:“事到如今,談何定奪?蒲答,不要點篝火,讓大家聚攏起來,外面圍馬,里面圍人,就說我有事要與諸位手足兄弟商量。”
心腹聽到余睹說的嚴重,不敢怠慢,趕緊將剩下人聚攏起來,而人馬圍起來以后,余睹方才再度出聲:“一直到此時,還有如此多兄弟不離不棄,余睹感激涕零,便是原本該一死了之的,此時也要拼了命為諸位兄弟求個安身之所才能去死……而且,咱們確實沒到山窮水盡之地。”
這話有些突兀,饒是剩余之人對余睹個個忠心無二,周圍一圈也有些騷動之態。
“諸位兄弟,我從過了黃河一直是驚懼交加,一直到剛剛局勢無解才放開了心思,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你們說,耶律馬五老早就因為兵權之事對我厭惡至極,且又對女真人忠心耿耿,如何會好心送我過河,勸我來投西夏?”
周圍轟然一片,那蒲答也忍不住當場相詢:“是耶律馬五詐我們?四太子不想殺我們?”
“是也不是。”余睹聲音低緩,卻漸漸有力。“耶律馬五一人如何有這個膽子這般陷害我?莫忘了,這些年在河東,咱們日常居住都是要被監視的,先是希尹,然后是拔離速……若只是馬五使詐要害我,如何瞞得過拔離速那里?太原方面如何能讓我打著勞軍旗號堂而皇之過河而不加詢問、阻攔?”
周圍都是低級軍官,哪里懂這些事情,此時聞言,一面覺得有道理,一面卻又只覺得腦中漿糊一般混亂,還是弄不清其中利害。
而余睹此時著實是要剖心挖腹了,卻是毫不猶疑,繼續在寒風中坦蕩以對:“具體為何,我也一時想不出來,但能指示拔離速與馬五的,想來只有此時應該已經到了太原的完顏兀術而已,而完顏兀術多次一舉,或許是要那我當個問路石對西夏或者活女投石問路,或許只是想名正言順逼走我……也全都無所謂了,因為他自燕京而來,半路上發出指示,卻是不可能盡數知道此間內情的,所以必然不能想到咱們剛剛得了大石大王在西夏西面立足的具體訊息。”
“咱們知道又如何?”蒲答依然不解,卻不耽誤他主動為自家將主遞話。
“咱們知道了這個訊息,便有向宋人交涉的資本了,因為若是這般的話,從宋人河湟那里也能通往大石大王所在了。”耶律余睹緩緩而對,聲音之中再無之前半日的惶恐之態。“不管完顏兀術是不是要拿我試探西夏,咱們都一口咬定他就是此意,而且根本上是準備引西夏加入延安戰局,屆時以宋人與西夏之百年血仇,他們不信也得信;然后咱們再以兀術不知大石大王立業之事為要害,告訴宋人,咱們可以替宋人做使者往西面出河湟去哈密力見大石大王,約契丹大軍東來,夾擊西夏,乃至金人!宋人必然允諾!”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但明顯有幾人呼吸粗重,顯然是少數聰明人意識到此舉從邏輯上與理論上的確有一定可行性。
畢竟嘛,就眼下這個山窮水盡的局面,哪怕只是一線希望,在此時都是值得去賭的!
不過,還是有一個問題。
“將軍,前方宋金交戰厲害,又有太師奴去告了密,咱們如何能輕易越過前線尋到宋人?又如何能保證尋到妥帖知機的宋人?還有西夏人,咱們在橫山這邊,若是平戎寨的女真人趕到,直接尋西夏人要人,屆時西夏人頂不住,復要背約拿我們又如何?”
“這就要賭命了。”余睹語氣鏗鏘。“我記得保安軍栲栳寨那里乃是西軍將種郭浩所在,我賭他沒被活女拿下!也賭他是個知道我身份、曉得國家大局的!然后咱們人少,現在棄了輜重上馬,趁著西夏人和女真人都以為我們在橫山北面,趕緊牽馬順原路返回,從橫山南面向西、向南去栲栳寨!”
眾人這才醒悟,為何余睹一直坐在寒風料峭的山口不動,又為何一直不愿舉火,還放任所有人散去,原來是要隱藏行蹤,以小股部隊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