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胡寅,依然面不改色:“六歲時讀過。”
“《禮》有言:夫魯有初。還有令尊講學時也曾引用《列子》的話說:太初者,氣之始也……胡尚書應該是知道這個‘初’的意思吧?”勾龍如淵繼續認真詢問。
“知道,乃是說萬事萬物皆有緣由和開始的意思。”胡明仲依然從容以對。
也就是從此時開始,徹底糊涂的何鑄明智的放棄了插嘴的意圖,老老實實坐在那里聽這二人對話。
“胡尚書,在知道‘凡事必有初’這個道理之前,下官曾在州郡沉浮十幾年……”勾龍如淵喟然以對。“明明認認真真做事,明明努力去揣摩上頭的意思,卻總是因為這個因為那個不得伸張,反而屢屢一沉到底。后來隨著年紀增長,才漸漸想通了這個道理。雖說再后來因為靖康之變,為大局所困,還是一時不能飛黃騰達,卻終究能窺的朝局真諦,不至于渾渾噩噩了。”
胡寅看了看對方,認真再對:“這個‘初’這么厲害嗎?”
“凡事必有初,如果能根據事情的‘初’去作為,那事情總會很簡單,反過來說,沒有看懂事情真正的‘初’在哪里、是什么,那一定會陷入疑難之地。”
勾龍如淵沒有理會對方的嘲諷,而是愈發感慨不及。“從小事上來講,當日泉州番寺一案的初便在于官家老早便展示過警惕番商的態度,不愿予他們皇家文書旗幟,可笑其余官吏皆以為朝廷會為了一點商稅而姑息養奸,卻根本沒想過官家的脾氣始終一如既往。再從大局上來講,朝廷的初便在于靖康之變……有了這個‘初’,自然就明白,為什么朝廷人事上新舊兩黨不復存,而是戰和、攻守、急緩之爭;也自然醒悟,為什么官家與兩位太上皇帝會有這般齟齬;更懂過來,為何朝廷大政皆在宋金之戰上了。”
“不錯。”胡寅當即頷首。“你說的是有道理的……建炎以來,國家政治、風氣、人事一改,根源皆在靖康。便是泉州番寺一案,也是你相隔千里,窺的原初。”
“還有,為何戰和之間是戰?攻守之間是攻?急緩之間是急?其實也都有‘初’。”勾龍如淵抬起左手,右手扳起左手手指,一一認真言道,同樣沒有因為對方的認可而稍有松懈。“如陛下繼位,這是第一個‘初’,他得位意外,必須要言戰以正名,而又遭橫變,所以常有非常之舉……”
“淮上扼守,是第二個‘初’,一朝稍阻女真疲兵,知女真亦有力盡之態,明中國之大未必不可守……”
“移蹕南陽是第三‘初’,曉示內外趙氏絕不茍安之心……”
“還于東京是第四‘初’,明海內宋之未亡……”
“堯山拼死是第五‘初’,使天下知中國尚有可為……”
“一初疊一初,待到堯山之后,北伐大勢便已經不可更改,可笑還有些人想降、想和、想守、想緩,卻不知道,事情早已經注定。”勾龍如淵收起用來計數的手掌,搖頭以對。“下官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再無顧忌,以至于行事皆能遂中樞大略……所以,轉仕順利……然而,下官明知這‘一初疊一初’,知道官家用人之‘初’在哪里,卻還是鬼迷心竅,做了這種事情,也是同樣可笑!”
“你到底想說什么?”胡明仲終于不耐煩起來。
“下官想讓胡尚書轉告官家幾件事情……”
“說來。”
“其一,下官是曉得國家大政的,一朝行此齷齪之事,著實是權欲迷了眼睛,還望官家能稍留下官有用之身。”
胡寅一聲不吭,只是冷冷去看對方,便是旁邊一直沒吭聲的何侍郎都忍不住斜眼去看這位同僚。
“其二,設立六科是必要的,但應該把重點放在對六部的監管與考核上,而非是監督與刺探人心……因為我勾龍如淵只是個才入京不過月余的小人,朝廷上下一時失察,沒有看出來我,是很尋常的事情,請不要就此懷疑中樞官吏這么快就變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