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呂頤浩到底個做事的人,沉默了一陣子后,還是緩緩點頭,于烏啼聲中下了定論:“陛下,兩浙和江東(江南東路)其實臣也不是很擔心,因為此處的讀書人遠比形勢戶多,便是形勢戶也多有文風,所謂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倒也不必怕他們……可兩淮、江西、福建路又該如何?這些地方有的是民風剽悍之所,也有的是淫祀巫道,誰知道會不會出禍亂?故此,臣以為官家最少要讓一萬以上的御營大軍到江北,且要備好船只,做好一切準備……而且一定要軍紀最好的御營前軍。”
“那就這樣吧,正式發明旨,讓御營前軍副都統王貴領一萬軍到無為軍屯駐,他們曾經此處行軍北上,也算熟悉地方。”趙玖旋即拍板。“而呂相公辛苦些,務必讓無為軍當地官府老實一些,不要鬧出當日虔州平叛,不許御營軍士停留,不給供給的事情。”
“臣省的。”呂頤浩當即微微欠身。
“兩位相公既然來了,關于攤丁入畝之事,可還有什么言語要提醒朕嗎?”趙玖想了一想,繼續問道。
“有。”許景衡正色言語。“臣想問官家,自唐時以來,租庸調制便是成例,此間充當丁身服役錢的乃是絲絹,而絲絹與田租的糧食加一起,正是小室小戶男耕女織所成,所以能夠長久。但攤丁入畝之后,百姓少交的絲絹要轉入形勢戶中,可形勢戶中哪來的這么多絲絹?而本身沒有絲絹,無論是買還是直接收錢,都不免有缺銀銅之憂。更不要說,若從統一制度,防止滑吏騷然百姓的方向來講,便是普通小戶,永不加賦和攤丁入畝之后,也該一起廢除絲絹之收錄,轉收錢糧……可轉收錢糧,卻又相當于逼迫百姓將絲絹賣出去,屆時又被形勢戶、豪商壓價,這又該如何?”
趙玖聽著對方敘述,腦中卻是本能想到了又一個詞匯,那就是一條鞭法。
只能說,自古以來,那些重要的改革都是歷史的必然趨勢……然而,現在的問題是,大宋朝缺貴金屬是缺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僅僅靠從日本搞得那幾船貴金屬置換貿易,也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更不要說,許景衡最后的提醒也是對的……任何逼迫老百姓參與到非正常貿易的行為,都會使得老百姓平白被多剝削一次。
所以,現在這個一條鞭法,也就是在自家腦子里轉一圈,真要搞了,真就是自尋死路。
然而,做了七八年天子的趙玖也不是什么初哥了,稍作思索后,卻是咬牙相對:“對此事,朕也沒有太好的法子,但有兩個原則……所謂原則,便是說如原學中的基本現象法則一般不可動搖的條陳……其一,無論如何,不能本末倒置,讓給底層百姓減負的仁政變成惡政,所以能把麻事推給形勢戶便不要老百姓麻煩;形勢戶朕不管,貧民小戶那里實在不行還繼續收絲絹便是。其二,無論如何,這個永不加賦和攤丁入畝的大政一定要推行下去,不能讓事情因為這種衍生麻煩而起了畏縮之心,弄成舊黨攻擊新法的局面。”
許景衡趕緊笑對:“官家想多了,臣沒有此意……”
“未必一定要統一換成銀銅,可以定下死律,使糧、絲、錢三者同位。”就在這時呂頤浩忽然冷冷插嘴。“一匹布便是兩貫錢,也是大約兩石新米!最起碼在兩浙,這個價錢,沒人能說不公道!而若錢、糧、絲能互通,缺銀銅便不是什么大問題了,”
趙玖和許景衡齊齊一怔,然后反應不一。
前者一時大喜,后者卻一聲嘆氣,立即搖頭。
“每年征稅時,各路經略使司出面,以之前一年錢糧絲的平均價格進行調整,給出一個公道價。”趙玖趕緊對許景衡解釋。“若遇災禍,便廢棄此類通價,劃出災區,專門應對……不瞞許相公,朕在東京,林尚書便與朕說過此事,乃是要統一計量,計算國入,只是國家還在打仗,不好倉促推行,但如果能先以最主要的錢、絲、糧合通,便也算是一個大大的進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