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所謂劉氏,乃是昔日唐末盧龍節度使劉怦之后,其家在遼世代為相,劉萼親父劉彥宗更是在降金后備受恩遇,甚至一度被委任燕云政務。只不過,這家人在燕云實在是存在感太強,所以內里素來為金國高層忌憚,再加上劉延宗在阿骨打死后依附粘罕,有改換門庭嫌疑,引來高層一致排斥,所以老早便被高高抬起,郁郁而終,劉氏在金國高層中的地位,在燕云大族中的首領地位,也早早被金國高層刻意扶持的韓氏所取代。
但不管如何,這家人的家世、根基都擺在那里,所以之前的大封諸王中,劉萼父親劉彥宗依然成為了大金國唯一一個被追封王爵的漢人,劉氏的能量與劉萼本人,也不可能在眼下這種局面下被忽略。
可事情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這里——程寀也是燕云漢人大族的代表性人物。
程寀他爺爺,跟大宋名臣林景默他爹一樣,都有個霸氣的外號,林景默父親綽號林九牧,而程寀他爺爺綽號程一舉;林景默兄弟九人,程寀父親兄弟六人,加上各自兩個爹,都是進士,只不過一邊是宋國,一邊是遼國而已。
除此之外,正如林景默兄弟中有兩個格外拔尖的,喚做大林學士、小林學士……程寀他爹程穆降金的時候就是一方節度使了,然后一直擔任節度使,現在還在總攬著景州防務,等到程寀起勢,父子二人同朝為官,素來也被人稱作老程節度、小程學士。
這種家族,誰敢無視?
唯獨,金軍一戰打崩了燕山以南幾乎所有的軍事力量,女真人自己都還沒鬧起來呢,兩個燕云大族子弟卻爆發出這般幾乎水火不容的爭執,格外讓人覺得玩味。
閑話少說,爭執到了這種地步,注定不可能通過討論得出結論來了,于是眾人目光漸漸匯集到堂中一人身上——六太子訛魯觀。
完顏訛魯觀是太祖阿骨打第六子,本就身份貴重,之前也履任了大同留守,統攬一番,此番城中這個萬戶也正是訛魯觀從大同帶回來的,再加上三太子急病而死,四太子一敗涂地、生死不知,二太子、五太子(現任國主親父)早死,其人莫說在這真定城里,便是在整個大金國恐怕都數得上號了。
故此,只要這位六太子開口,這真定城內還是無人能反抗的。
然而,眾人矚目之下,訛魯觀卻只是渾渾噩噩,六神無主,絲毫不能下定論,儼然是被城外慘狀給影響到了……這也難怪,四太子兀術便是全程參與金國開國戰事的最年輕宗室了,到了年輕的訛魯觀這里,正好是一條分界線,等訛魯觀參與到軍事活動中以后,大金國都已經成型了,基本上都是順風仗,軍事經驗和戰斗經歷少了太多。
無奈之下,眾人便又去看洪涯,這位是燕京新派來的天使,而且有四太子兀術托付軍事的名義,連四太子自己的金牌都在此人手上,此時出言拿個主意,說不定下面大家伙都會支持,上面六太子訛魯觀也會順水推舟。
但是,素來以精明能干聞名的洪涯洪侍郎此時居然一臉為難,繼而兩手一攤:“諸位,我雖為天使,又有四太子臨陣托付軍務,但眼下這種局面,又如何敢輕易做主?”
這話說得頗為誠懇,眾人也是無奈,于是,復又爭執片刻后,到底是一哄而散。
唯獨其中不少精干之人,情知此時已經到刀劈火烤,生死無常的地步,卻是絲毫不愿耽擱了……當日晚間,私下去尋六太子訛魯觀與樞密院都承旨洪涯的人絡繹不絕,以至于太師奴都等到二更時分才得以見到洪侍郎。
“四太子就是這個情況……”
燈火之下,伴隨著依然隱隱可聞的哭泣聲,洪涯略顯無奈的介紹了一番情況。“總之,宋軍只派了御營左軍和兩部御營中軍來滹沱河北,河南那邊怕是要緊追不舍的,只能聽天由命。”
“若是這般,我明日動身,拼死過河去尋四太子……”太師奴一時肅然。
“不可以。”洪涯也隨即肅然。“真定城這個情狀,誰都不能輕易獨走后撤,否則便是一個一哄而散的場面……人人都有理由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