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位年輕舍人對視一眼,卻是直接單手掙脫對方,并將首飾擲給了身后的使女,然后依舊負手而立,嚴肅拒絕,旁邊那少年依舊鸚鵡似的重復了一聲。
規矩!規矩!
數年來宋婉如從來都沒有如此激動失態過,兄長和哥哥的牌位眼瞅著便要過去,她不過隔著幾步之遠,卻似乎永遠觸及不至。她幾乎要哭出來的時候,那二人卻各自后退一步,然后齊齊背過身去,其中那位高大年長的還順便攬著兩個執勤士卒一起后退了半步。
宋婉如來不及道謝便奪路而走。她匆匆追著那名字一模一樣的木牌,一路追一路呼喊。漸漸的她被人堵住了,密密麻麻的木牌被軍士們放在一起,周圍是尾隨追來的士庶忍不住的哭聲。
岳臺之上的官家文武開始祭祀,接著有人開始嘈雜,將官家的話一句一句地傳下來。一片嗚咽聲中,宋婉如眼前的世界開始濛瀧,開始劇烈搖晃,她再也看不清那木牌上的字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木牌在眼中開始扭曲、變異,變成了熟悉的一顰一笑。
——“其一,宋金之國戰,我等宋人護國安民、抗擊侵略,是正非偏!是義非暴!”
她終于忍不住開始哭。
她開始哭曾經伯伯哥哥死訊傳來時沒有掉下的眼淚,哭她連尸首都沒法子埋,衣冠也無處尋。
她哭她自己為什么那時只顧著恨,只顧著鉆進自己的悲凄中不出來,為什么沒有想著對自己、對他再好一點。
她哭她自己是個花魁還不認命、還要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念自己是清白人家的女兒,哭她再也不敢承認的姓氏。
她哭爹娘兄弟就這么接二連三的離開了自己,她卻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舉目四望煢煢孑立,她哭她為什么還在恨,恨為什么有人能安然自在地懷念所謂的豐亨豫大。
——“其二,此戰自宣和七年起,至建炎五年,經歷七載,大宋雖死傷無數,且仍亡地千里,但終究會是宋勝金敗!”
她哭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無所顧忌,越來越撕心裂肺。
她哭她曾經深愛的汴京城就這么在金人的鐵蹄下傾覆破敗,那些童年記憶中的繁華永遠地逝去。
她哭她自己有了錢卻再也吃不到的香糖果子,哭她曾經不敢睡去、不敢出聲地臥在地上看著兄長一步步倒下的日日夜夜。
她哭她那么愛漂亮愛干凈的一個人幾次死里逃生,哭她自己活成了孤魂野鬼。她哭她自己有親皆亡去無家問死生,哭自己曾經一宿一宿地夢累累的白骨和無法瞑目的頭顱。
——“其三,千難萬阻,此心不改,不搗黃龍,誓不罷休!此言與天下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