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噎欲絕,再也支持不住地跪在地上,靖康以來憋悶在心頭的淚洶涌而出。
她在模糊的淚眼中看見了自己像無數次想象的那樣跪在爹娘面前,爹娘笑吟吟地為她及笄取字。她看見自己一身紅嫁衣,兄長將她送上花轎,粉雕玉琢的弟弟在追著轎馬跑。
她的手死死地捏著上好的絲帕,仿佛曾經的她捏著爹爹的胡髯、娘的青絲、兄長的衣袖、弟弟的小手,捏著爹爹買給她的《論語》、娘叫兄長抄給她的《詩品》。
她在自己的哭聲中仿佛聽見兄長登科及第、簪花游街的歡呼,聽見爹娘剪燭的喁喁私語,聽見爹爹教她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聽見娘教她讀君賢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郎情妾意。
她哭她永遠救不活的親人、追不回的過往,她哭她活了十七年,一半的時間在學爹娘教她的忠君愛國、道德仁義,一半的時間在恨君君臣臣、舍生取義。
“何娘子。”
“……何娘子?”
她抬起頭,扶著使女站起身,那是相熟的一個年輕小官人在喚她。宋婉如勉勉強強地拭了淚,聽見他勸解道:“何娘子不是本地人嗎……這些大都是堯山戰中犧牲的關西人,娘子不必難過,大約……大約只是重名。”
只是重名。
只是重名啊。
宋婉如拍了拍紅著眼圈怒目而視的小使女,溫和地謝過他的勸解。她沒有參與接下來的什么法會祭祀,筋疲力盡地離開了這里。使女猶然忿忿,待人少后又忍不住問她為什么沒有生氣。
為什么呢?宋婉如笑了笑,因為她知道自己幾年來郁郁寡歡的其實是在等什么了,她等待的終于已經等到了。
——立心立命,繼絕學而開太平,不正是滿堂朱紫貴讀圣賢書的意義嗎?未來之事須年輕的官家帶著滿朝文武去做,年輕官家能如此祭,以后世道自當越來越好的罷。
宋婉如說這話的時候,使女驚異地看見她露出懷念的微笑神色。這種神色她從來都沒有見過,她只見過自家娘子望著窗外的疏竹時微蹙的眉宇,低頭研墨時怔然的神色,還有哪怕是言笑晏晏也總拂不去的哀愁。
使女曾經總覺得娘子像是西游里下凡的仙女,仿佛隔得很遠,似是隨時便要離開一般。使女懵懵然沒有聽懂娘子究竟說的是什么,卻從這一笑中忽然眼眶一熱,險些又落下淚來。她匆匆忙忙地揉了揉眼,勉強逃避也似地伸手遞出一物,是那支白玉簪:“方才那位高大的舍人扔回來的。”
宋婉如怔了一怔,恍然回頭,自然只是見到了看過岳臺大祭后興奮的的行人。使女捏著玉簪碎碎叨叨地說道:“那舍人好不高大,奴家曾見過延安郡王,卻是只面皮比他老些。想那延安郡王是一頓須吃三頭牛、能倒拔楊柳的人物,怪道那舍人能把那兩個人挾著……”
“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