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只是這樣的詩句,卻是會友,也只能是會友。
無端冒出來的這一句評語宜佑沒說出口,她依然帶著笑,恍然似的點了點頭。張栻卻難得有了問題,他問道:“公主為何覺著‘墻頭’二句不佳?”
“非是詩句不佳,是此中所述之事與情不佳。”
宜佑收了笑,那一刻若是叫自八公山以來追隨官家的諸臣見了,準保能說出這神色與官家那木偶模樣像了九成,一樣的無悲無喜,也一樣堅定得無波無瀾。
“‘斷腸’二字何其痛切,此詩之終又何其不堪。若是我,不會任由此情如此而終。”宜佑說道,“微微情不自禁罷了……百年春秋,立功、立德、立言,又何止情之一事呢?”
張栻微微頷首,也沒否認,也沒附和。宜佑只是聽見他似乎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又緩緩地呼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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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栻二
張栻能談的投契的人很少。
韓彥直算一個。他是一大異類,誰都沒想到從前一口一個“子曰”“萌兒”的秦王能有這么個長子。但是他更沒想到這對夫婦都是能和他針鋒相對的人物。
那一日后宜佑便經常來太學了,光明正大,避著人也只是像為著不打擾似的。有時候韓彥直在,有時候韓彥直不在,所論之事大都是原學,也有時政民生。
唯獨不干風月,也很少想過風月。
和韓彥直不同,可能宜佑自己習慣于她說的話別人大多不會辯駁,于是她更喜歡問。問原學題目還好,問到其他,她總是能抓住最刁鉆、偏偏又最深刻的地方,一針見血。
他記得有一次,話題不知道怎么就轉到官家和諸王武臣了,韓彥直也在。宜佑問出口,半晌沒人回答,張栻記著她的目光悠然投過來,戲謔一般開口:“旃郎不說便算了,敬夫你又在裝什么相呢?”
他敏銳地注意到韓彥直那萬年成竹在胸的表情被這突然的稱呼掀了一角波瀾,而自己約摸神色也變了變,只是恰巧沒對著韓彥直而已,自己看不見,卻一清二楚。
張栻知道這是一個小小的調笑,也可以說是暗里不為人知的一個小小的挑釁。旃郎,多親密的小字,和他正兒八經的敬夫一樣叫得光明正大。
旃郎,駙馬,敬夫。
旃郎,旃郎。
他那繼承了父親的銳氣鋒芒立時被激了出來,講完后他才又意識到旁邊就坐著的秦王長子。但張栻沒有尷尬,只是極為失禮極其犯上地看著宜佑那雙和官家一模一樣的眼睛,直到宜佑率先避了過去。
張栻以為這時間很長,其實也只不過忽然而已。宜佑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韓彥直身上,便聽見他用那低醇安然的聲音接著評判道:“敬夫揮斥方遒,卻又未免書生意氣。”
張栻嗆聲反問道:“你韓子溫就準保不偏頗?準保不是書生意氣?沒有一點點貪得無厭自矜而不自知?!”
韓彥直似是怔住了,張栻說罷卻已然反應過來,默然幾息后平靜說道:“方才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