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三星在天,張浚也不帶隨從,孤身一人理直氣壯就往趙鼎府上去了。也難得某位東府相公沒有加班處理政事公文,而是在修剪書齋外的數盆花草。正當時令,建蘭開紫,叢菊綻黃,兩邊的幾株金桂也吐出玉顆珊珊,天香繚繞周身滿袖。倒是墻角的梅花與臘梅尚未開花,勁干橫斜,被月光映照在窗紙上,交輝成趣。
見張浚到來,趙鼎慢條斯理地放下挽起來的衣袖,行動晏晏間將張浚讓進了書房。清氣徐徐,馥郁的桂香隔了門窗遞送過來后也覺淡泊了些許。二人坐定后,隨即有侍者送上茶來后又慣例掩門退下。見此,張浚從懷袖中取出一方檀香木小盒來,開眉笑眼地遞給趙鼎。
打開一看,既不是之前張德遠曾送過的新合香也不是浣花箋或庭圭松煙,只不過數枚蓮子罷了。趙鼎略一沉思,輕輕一笑:“蓮子已成荷葉老,德遠這是因汾兒而起幽風伐柯之意了?”他本就長得清瘦文雅,這一笑起來兩頰的酒窩更加明顯,襯著身上月白的布衣常服,一派“風宜清夜露宜秋”的好風韻。
張浚行云流水地探身拽住他的衣袖問:“這蓮子可當得起元鎮兄的潤筆之資了?”趙鼎略一思索,便知張浚乃是為了節日頌圣詩而來,也是辛苦忍笑:“幾顆蓮子怕是不夠,還得德遠肯效李太白舊事為我研墨鋪紙才好。”張浚聞言一挑眉,直接湊到書案前去取了硯臺墨錠,抬眼而笑:“就這事,有何不可。”
待墨汁化開,張浚又忙催促趙鼎提筆,自己卻回身落座喝茶。趙鼎向來行用樸素,家中茶是普通新茶,盞也是尋常素瓷,蠟燭是官家特為賜下的,大約是嫌棄油脂棉芯燃燒時的氣味污了桂花香氣,趙鼎難得地給配上了燈罩,顯得燭光更加柔和,分落到張浚端茶的手上,倒沁出一握玉色來。
推敲之間須臾詩成,此時張浚手里的茶尚未喝完一半。張浚忙放下茶盞,看向趙鼎,郁悶出聲:“元鎮兄詩文雖長于我,卻也不能說頗擅此道,如何這么快就寫好了?”趙鼎咳了一聲,抬頭看著書齋頂梁,回道:“既然是代筆,自是要在仿照德遠你的風格上更上一層,這卻不難。”
張浚深吸一口茶香桂氣,算了,算了,他還是看看元鎮兄寫了些什么吧,至于此間口角便宜,他早晚能在朝堂之上討回來。見修長而白皙的手指接過那一方素紙,趙鼎心中一動,低聲調笑道:“畫眉深淺入時無?”張浚聞弦歌而知雅意,也是回以一笑:“元鎮兄可真是自知明艷更沉吟啊。”
“那德遠謄抄時可千萬記得把字寫齊整一些,如今官家不是少林寺那位道君皇帝,不懂你行筆中那些‘寫意’之態。”
叮當數聲。
想來是某位被李憲臺吐槽為“花瓶”的西府樞相在做些殘害“同類”的輕佻之舉吧。
自古功名亦苦辛,行藏終欲付何人。
當時黮暗猶承誤,末俗紛紜更亂真。
街頭巷議,尤為愚淺;流言蜚語,最是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