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楊雅腦子里,開始搜索法令。
劉瑾冷笑:“咱來告訴你,流民便是死罪,可近來,流民日盛一日,因為他們的田,統統被人奪了,沒了土地,上無片瓦,下午立錐,他們非要成為流民不可,官府要殺,也殺不盡,所以,差役們趁此機會,四處捉拿流民,但凡是衣衫襤褸者過境,便少不得受他們侮辱和痛打,咱來問你,你知道這些事嗎?”
“這是地方官的事。”楊雅心里有些虛。
“好。”劉瑾大笑,笑的有些滲人:“那么咱再問你,南直隸,就說南直隸,南直隸可是魚米之鄉,你可知道,在官道上,沿途,有多少人暴尸于野嗎?”
“這……”
“七個!”劉瑾磨牙:“其中有三個,是餓死的,生生的餓死,他們造了什么孽,不曾偷,不曾搶,不曾違反你們這些該死的禁令,你竟說他們是刁民,是懶,哈哈,咱來告訴你,什么是懶,似你這樣的人,出入要坐轎子,這才叫懶,你這樣的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才是懶。刁的是你,不是那些餓死的人?”
楊雅從未被人用這些來質問自己,他有點回答不上來,什么郊野啊,什么流民啊,這只是奏疏里才會有的事……可是,這些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呢?
“想來,你這輩子不曾挨過餓吧,知道不知道,肚子燒的厲害的時候,餓極了,便連土都忍不住刨出來吃,這一吃,肚子便漲得厲害,覺得身子都在下墜,你嘗過這樣的滋味嗎?”
劉瑾哭了,眼淚嘩啦啦的流下來,他滔滔大哭,拼命的捶著自己的心口:“你們怎么可以這樣的沒有良心,怎么可以漠視這么多可怕的事發生,卻還沾沾自喜,自命不凡。你們吃的大腹便便,又怎么可以假裝,這個世上沒有沒有了饑餓。你們坐在溫暖如春的廣廈里,怎么就可以認為這世上沒有人凍得僵硬。你們怎么可以這樣,你們明明是朝廷的命官,是百姓們的父母,是無數人原來以為可以仰賴的青天,可你們做了什么,你們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淚水,這落在坑坑洼洼的臉上,心痛到無法呼吸,拳頭依舊還拼命砸著自己的心口,滔滔大哭。
他真的心痛啊。
為什么沒有人理會自己,為什么這一路來,自己衣衫襤褸,食不果腹,得到的,卻是這些平時所謂圣人門下出仕之人的冷漠。沒有了東宮太監的身份,他方知原來這個世上,一個人可以孤苦到這個地步,一個人,可以陷入怎樣的絕望。
“你們,怎么可以這般的無動于衷,可以如此的鐵石心腸,口口聲聲的講著大道理,卻別人視做豬狗,為什么,為什么你們可以這樣?”
劉瑾不斷的拷問,而楊雅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他后退了一步,有些慌了。
眼前這個人……像瘋子。
許多的翰林,卻是沉默了。
不得不說,這些日子,他們也在西山,也被抓著勞作,他們的心里,自是有抵觸的,可被劉瑾這般拷問,突然……他們有一種莫名的驚慌。
他們自己也在問,是啊,為何,為何自己勞作時,叫苦不迭,卻心安理得的,接受別人辛苦勞作的所得,錦衣玉食,出入車馬,高高在上呢?
“畜生!”劉瑾手指楊雅!
一下子,明倫堂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這何止是罵一個楊雅,這是把所有人都罵了。
即便是弘治皇帝,竟也老臉一紅,這一句畜生,何嘗罵的,不是自己……
弘治皇帝的內心,是極震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