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你……”
舒小雅扭頭看著張昀,然而眼睛里卻根本倒映不出他的影子。
“都死了,滿滿、丫頭、虎子、平安……都死了,我一個也沒救出來……小寶推了我一把……他被埋在了底下……”
姑娘斷斷續續地陳述著,她的眼瞳里始終反射著停尸間里那些橫七豎八地白色袋子。張昀知道,那每一個袋子里面都裝著一具尸體。
她終究失去了所有的孩子。
可是……
“戰爭中生死無常,你也別太難過了~”他試圖安慰,“這不是你的錯,要怪……就只能怪日本人。”
舒小雅笑了起來。
只是這個笑容映在她的臉龐上,卻讓清麗的容顏顯得那么地難看……
比悲慟地哭泣還要難看。
簡直讓人無法直視的難看。
“你很會安慰人呢,瓊恩。”
“或許吧,但我剛才并不是在安慰你,只是陳述事實。”張昀說。
舒小雅沒說話,定定地看著張昀,兩人目光交接,看著彼此眼中的自己。許久,舒小雅輕輕地把頭撇開,視線又重新凝固在那個冰冷的房間上:
“很多年以前,也有人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張昀靜靜地聽著,看著女孩美麗地側影,不過幾絲凌亂地頭發垂到她的臉上,破壞了這份美感。他伸出手想把它們捋順。
“那是我丈夫……”
這兩個字似乎有某種魔力,把男人的手僵在了空氣里。
而與之相對地,他的嘴里也全是澀澀地味道。
“我告訴過你的吧~我去過南京。”舒小雅說。
張昀點頭,這件事女孩很早就和他說過,只不過當初話說一半就被她轉開了。
“在南京的時候我結了婚。”舒小雅忽然開始講述起往事,“可惜沒多久,我的丈夫就走了,我只好自己想辦法逃出南京……”
她冷靜地陳述著這些從來絕口不提的故事,聲音仿佛來自天邊,讓人沒有現實感。
不過,雖然她說得輕描淡寫,但張昀卻能想象得出一個單身的女人要想逃過那場滅絕人性的大屠殺是多么艱難。
“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吧……”他暗自想道,并忍不住對那位不負責任地丈夫感到憤怒。
“我總算幸運,還能活著出來,”舒小雅繼續說,“沒過多久,我就發現自己懷了孕。”
張昀吃了一驚:“你懷孕了?”
舒小雅點點頭:“我的父母死在了那場大屠殺里,又失去了丈夫,孩子就是我的全部,為了他我什么苦都愿意吃……真的,什么苦都能吃……”
舒小雅接下來的敘述中充滿了并不連貫地畫面,但張昀大體還是能夠聽懂的,總之遺棄之后便是艱苦。舒小雅孤零零的一個人。孩子的父親走了,這種絕交是無可挽回的,她孑然一身,無親無故,加以戰亂遍地,她毫無出路,毫無救星。
可她卻是一個母親。
一個母親,就是一個戰士,她必須為了她的孩子去戰斗,她毅然決然地擯棄了身為女人的尊嚴,把她所有的都用在孩子身上——這孩子是她生命里僅有的希望。
她想回到她的老家去,在那里也許會有人認識她,能夠給她一份工作,可到了那附近才發現村子里的人已經被鬼子殺光了。
她無路可去,被一伙難民攜裹著往大西南潰退,盤纏早就用光了,可孩子得吃飯。
她只能啟用了女人最原始的武器。
一個晚上,半碗殘粥……貞潔在戰爭中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