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有些敏感,不過張鋌還是問:“此事恐怕難以避免,陛下有何辦法?”
“祖制,用祖制來壓。”李笠答道,張鋌笑起來:“祖制不過是工具,好用就用,不好用就換。”
李笠反駁:“朕說的,是有勛貴護駕的祖制,他們是一群人,不是一個人,不是漢元帝隨便玩死的帝師蕭望之。”
張鋌又問:“那萬一勛貴尾大不掉呢?沒有哪個皇帝,喜歡成日里被勛貴念叨,因為勛貴的念叨,在皇帝聽來就是威脅。”
“如果皇帝對勛貴起了戒心,必然會起殺心,勛貴們支持的祖制,在皇帝看來,就是枷鎖,愈發想要清除。”
張鋌隨后提起一個極其敏感的話題:“將來,天下一統,四海升平,飛鳥盡,狡兔死,皇帝對勛貴們的看法,會變成什么樣呢?”
“陛下常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么,自晉以來,天下分裂,意味著皇權衰弱...”
“而天下合一,意味著皇權加強已成必然,那么,不斷加強的皇權,豈能容得下軍中人脈深厚卻又對新君指手畫腳的勛貴?”
“當新君把勛貴整得七零八落,那么,卷土重來的士族們,豈不就能趁機填補空白?”
這個杠抬得好,讓李笠語塞。
張鋌接著說:“陛下善戰,所以不會把武勛們當威脅,因為沒人可以威脅得了陛下。”
“但之后呢?比起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陛下,陛下的兒孫,面對這些武勛,心里難道就不會有別的想法?”
“用勛貴來掣肘皇帝,恐怕行不通,那該誰來呢?八座尚書?”
張鋌又說:“如今,陛下定了制度,八座尚書,五年任期,不得連任,除尚書左仆射之外,人選均由皇帝從廷推人選中定。”
“這個制度好,如今祖仆射上任,干得是風風火火,朝士也為五年后的新一輪廷推做準備,人心思定。”
“可將來,一旦士族卷土重來,微臣已經可以想象,他們能把這制度改成什么樣子。”
李笠想了想,說:“八座無寒士,科舉無前途?”
這個總結很傳神,張鋌點點頭,又補充:“或許,還會以各種理由,附加各類條件,譬如,要參加科舉考試,須得舉薦。”
“舉薦者,須為特定品級以上官員,亦或是取消士、庶分榜,以顯公平。”
“公平?”李笠喃喃著,一臉不爽:
士族、庶族的教育資源有天壤之別,這一點要花上一兩代人才能改變,所謂的科舉考試士、庶同榜的公平,其實是不公平。
很明顯,只要他的兒孫被忽悠瘸了,張鋌的‘預言’,有很大概率出現。
張鋌見自己一套連環進攻,打得李笠沉默,便給出建議:“陛下想要定祖制,以特定群體來維護祖制,避免子孫亂來,本意是沒錯的。”
“只不過,微臣以為,用勛貴來承擔這個責任,不合適,不如...”
“不如什么?”李笠問,張鋌回答:“不如,依靠科舉官僚,他們受益于科舉,自然要維護科舉以及新體制。”
李笠搖搖頭:“扯談,科舉官僚要成為官場主流,大概要幾代人時間,朕的孫子,搞不好就已經被人忽悠瘸了!”
“漢元帝當政期間,開啟了前漢衰亡的大門,他之后,漢朝就開始病入膏肓,救都救不回來。”
漢元帝劉奭,為漢宣帝劉詢(本名劉病已)與發妻所生之子,漢宣帝對于太子,曾經有過一個著名的評價:亂我家者,太子也!
這是因為劉奭覺得,父親“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因而建言:“持刑太深,宜用儒生。”
即重用儒生治國,用德政教化百姓,要“重德輕刑”。
漢宣帝就批評: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
自幼流落民間的劉病已,很清楚民間疾苦,明白權力的本質,也知道治國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