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赤果果的誅心之言,林如海竟是微笑頷首承認了,道:“老公爺是打算派三房過去,留一火種罷。論起得罪人,老公爺和仆那弟子相比,也不遑多讓。”
李晗樂呵呵笑道:“原以為,林相是一心謀國,不謀己身……當然,謀己身也是天經地義之事,仆并無他意。”
林如海淡淡道:“有他意也無妨。若老夫再繼續謀國下去,秉用、公瑾豈非都白死了?就當老夫和光同塵,藏愚守拙罷。”
李晗:“……”
如海公這果真是老來回春,連言辭都如此犀利了嗎?
倒是尹褚呵呵笑了起來,道:“看來林相,也是篤定主意,年后南下小琉球了。也好,也好。有林相這般無雙國士看著,想來寧國公再不會做出揮師北上,私兵進京勤王的唐突事來。”
林如海笑的意味深長,道:“這還是要看,有沒有如李向那般逆王謀反。若君賢臣明,政通人和,天下無事,莫說賈薔那區區數千兵馬,便有十萬天兵天將下凡,又有何用?所以此事,在內,不在外。在自強,而不在削弱他人。天下豈有乞來的太平?”
尹褚:“……”
韓彬笑著擺擺手,讓李晗、尹褚先去忙,待二人走后,方問林如海道:“你一個內,一個外,果真認定了小琉球自立?”
對韓彬,林如海要鄭重許多,他緩緩道:“就眼下而言,朝廷斷無信任德林號之理。仆之意,半山公你們不妨且觀之。看看三五年內,小琉球之存在,對大燕到底是好是壞。但有一事要說在前……”
“何事?”
韓彬看著眼前這位曾經志同道合,但眼下顯然已經分道揚鑣的故人問道。
林如海道:“這五年內,朝廷不得與德林號使絆子。半山公最好也告誡李子升和尹承愿,莫要好心辦下錯事。”
韓彬面色凝重,看著林如海緩緩道:“如海,是在警告老夫?”
林如海嘆息一聲,道:“不是警告,是善告。半山公,到了今日之局面,半山公莫非還以為,仆一言,薔兒便恭敬領受了去?便是仆前往小琉球,雖出于孝心,實則也未與仆商議便定下的。眼下薔兒與諸公撕破臉,還只是公事之上。若叫他認為有人故意拖他后腿,包藏禍心,那就不只是公事上的撕破臉。朝廷當然不會畏懼,可為何非要急著撕破面皮,斗個兩敗俱傷?且先看三五年,到底是好是壞,難道不是更好?
而且,半山公需知,按照先前所算,明歲,也并無太大可能風調雨順,甚至可能會更惡劣。賈薔私自調兵北上進京,的確犯下大忌諱。但此后果再惡,也惡不過數以百萬計災民流離失所,餓殍千里來的強罷?
且觀之,且觀之!”
這一刻,韓彬心中長嘆戚。
與其分庭抗禮甚至還占些許上風的林如海,何等大才,然而其心,卻不復忠于朝廷矣。
悲哉!
更讓他心中著惱的是,眼下,他也只能為林如海師徒所挾。
因為明歲之天災,的確是最險惡的一把懸梁之劍……
“也罷,且觀之。”
韓彬心中絕不相信,坐擁億兆黎庶的煌煌天朝,會為區區一豎子所制。
便再過三年,觀之何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