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西太后的賞物。”
沒容寧衛民細看,老太太指著扳指的一句話就立刻讓他吃了一驚。
“這是您祖傳的物件呀還是御賜的東西”
寧衛民隨之就熱切地把目光投射在了翡翠扳指上。
雖然喜歡古物的內行,都知道這行里有一忌諱,千萬別信故事,只認東西。
可常玉齡的為人,還有這扳指的翠色,幾乎馬上就讓寧衛民相信了這是真的。
“哎,這東西到我們家有一百來年了。是打我祖宗那會兒傳下來的。我們家的葡萄,當年不就是因為給西太后祝壽才出了名嗎老太后當年除賜了一塊天義常的匾給我們家,賞了一個富貴常在的口諭名分給我曾祖母,還賞了這么一個扳指呢。”
“哦”寧衛民聽得出了神,再仔細看著扳指,就不能不承認心理原因很重要。
反正知道了這段傳奇,他就越發覺得這個扳指綠得高貴,綠得流油。
但這還不是有關這個扳指的全部傳奇。
“由于在西太后那兒得了彩頭兒,我們家的葡萄有了御賜名號,一下子就出名了。引得好多人來買,我們家也就闊起來了。不久之后就住進了大宅子,還有了自家專門的佛堂。當時御賜之物都得供著,我們家的佛堂除了供奉佛像,還供著這個扳指。有一次我們全家去拜佛的時候,我曾祖母因為年歲大了,行動不便,無意中就碰了一下,結果這東西就掉在香爐里了。”
“你該清楚,這算大不敬的罪過啊。于是全家立刻就慌了,我祖父韓其哈日布趕緊上前從香爐灰里拿起來。可沒想到,一看這扳指上粘了一層香灰,居然特別像一掛了霜的葡萄。當時我的曾祖母就高興了,說這是佛菩薩保佑給飯碗呢。咱們家本身挺好的葡萄,要再加上一層霜就更真了。”
“現在你明白了吧實際上我們常家上霜的靈感,就是打這兒兒脫胎而來的。當然了,這掛霜的配方可不是滾滾香灰那么簡單。香灰太粗糙了,也掛不住,只是有點那么個意思。我們常家是至此之后,至少三代人持續不斷的完善配方和調色,才有了今天既不掉色,又格外逼真的上色和上霜的方子。”
“這不,我們家上色和上霜配方的原稿都在這兒了。還有我重新抄錄加以總結的一份,比例,原料,處理方式都些清楚了。只要照著這個方子來,就能做出葡萄常的霜料。”
“咱們有緣啊,寧經理,我這輩子能認識你,真算是交了好運。就沖著您幫著我們街道生產社重新開了張,就沖您讓我們常家的料器葡萄再現于人間。我就得好好謝謝您啊。我都想好了,這些東西繼續擱在我這兒,怕是要埋沒了。打今兒起,它們都是您的了。”
常玉齡親口所述的葡萄常獨門上霜之法的來歷,原本已經讓寧衛民吃驚不小。
他一邊聽,一邊心里暗自思忖,難怪都說世事無常,這世上的許多事確實不可思議。
但更讓他驚詫非常的,是常玉齡最后對他的稱謂由“你”變成“您”的這幾句話。
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常玉齡是要把這么貴重的東西交給自己。
“什么您要把這些東西給我可這這是您的傳家寶啊尤其是這些秘不示人的配方您不是應該傳給常家的人嗎我記得您是有親戚的”
常玉齡立刻就嘆了口氣,“是有親戚,可這些東西托付給他們,那就糟踐了。不瞞你說,我們常家這下一輩沒人學這個了,反而他們還特別看不上祖傳的手藝。”
“我侄子是搞行政的,愿意讓他的孩子念書,吃公糧。我的兩個侄孫女呢,別說學了,打小就嫌棄我這雙上色的手啊,都怕變成我這個樣子。大概就是因為我提了一次,想她們跟我學這個,嚇得這兩年都不敢登我的門兒了。”
“您說說,我要是不把這些東西交給您,還能怎么著啊我都這把子歲數了。難道等我人沒了,也把這些東西跟我一塊燒了那也對不起祖宗啊。只有到了您的手里,才算是它們有了個好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