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讓那些洋人和那些西餐廚師沒猜到的。
而最先引領這個趨勢的人,就是寧衛民和張士慧干重文門旅館時,在樓下便宜坊認識的好哥們兒。
壇宮掛爐組的組長楊峰。
“哎哎,差不多得了,再說下去可就過了。咱們在背后這么損人家,人家也沒法還嘴,這可沒多大意思。小查,你別這么看我,我可不是故意跟大家伙唱反調啊。”
“是,這兒干是挺苦的,每天兩頭兒班兒上著。工作時間少則十個小時,多則十三四個小時,中間只有一個半小時休息。吃還吃不好。對于咱們的腸胃來說,恐怕適應西餐,是比做西餐還要難的事兒。”
“而且在這個廚房里,超過三秒鐘沒事兒做,就會被催、被罵,任何人找東西的時間不能超過三十秒。就為這個,我都丟了兩把手刀了,根本沒時間去找。我要是說我喜歡這兒,那我是小狗子,是在跟大伙兒面前裝大個兒的。”
“可問題是,咱們可不能忘了咱是為什么來的呀不就是學本事來的嘛。那些老外是愛罵人。可咱們當學徒的時候誰沒挨過罵啊你忘了咱們壇宮請的那些老師傅怎么說咱們了,說咱們都是幸福的一代,學藝都不用挨打了。我也不瞞你們,連艾師傅那么好脾氣的人,也罵過我,甚至罰我刷過鴨爐子。”
“好家伙,那可是烤了一上午的爐子,還燙著呢,我也不敢猶豫,渾身噴了涼水,披著一個麻袋一下就鉆進去了,當時爐壁至少一百多度,水一碰上就成了水汽,裹著煙灰,噴得我渾身上下全成了黑的,刷完了,我差點沒成了一塊兒熏肉。相比起來,刷刷油煙風扇還算什么啊。”
“嗨,要不咱再換個說法。我就不信了,要是教咱們做宮廷菜的張師傅,在廚房這么罵你們,讓你們像這樣打掃衛生。你們還敢還嘴怎么著干廚行的,不就這樣嘛,誰手藝硬氣,誰是大拿。不挨罵,不吃苦,怎么學著真本事啊”
“而且人家老外也確實有點真本事。咱們總不能睜著眼說瞎話吧別的不說,人家這廚房這么管啊,就是比咱們廚房干凈、衛生、食材新鮮,效率高。我也樂意讓我們掛爐組這么干凈,像人家這么保存鴨胚,說真的,回去我就要試試呢。別忘了,咱們壇宮可京城宮廷菜的頭把交椅,京城最高檔的飯莊子,消費水平也不比馬克西姆低多少。那就得什么好,學什么,這衛生總不能讓人家比過去,硬壓咱一頭啊。”
“至于人家這法國菜到底好吃還是難吃呢這也得兩說著。畢竟咱們和外國人的胃口不大一樣。不好下這個定語。但有一樣兒我能肯定,西餐的烤法,確實有可取之處,不容小覷。我是專門干掛爐的,最清楚這里面的事兒。”
“這西洋菜啊,幾乎是無一物不可烤,而且所烤之物,就沒一種不好吃的。尤其讓人難以想象的是,各種水菜,居然烤出來也很美味。這是中餐比不了的地方。”
“咱們中餐雖然烤制的食品也不少,什么餑餑鋪里的糕點,燒餅、火燒、螺絲轉兒什么的。然而廚房里的掛爐燒烤,品類卻有限,幾乎全是肉食。烤雞、烤鴨、烤鴿子,烤羊、烤鹿、烤小豬兒,就這么多了。”
“另外,提前加料和腌制之法,以及呈菜端盤的細節,也不如人家做的那么到位。西洋燒烤提前加料種類之多,佐食的醬汁,都遠比咱們豐富。還有那電烤箱絕對是個好東西,烤分類的整塊兒肉食,比咱們的烤爐好用。用熱盤子裝烤物和肉排這一手,也很值得學習。”
“所以我不管你們大家是怎么想的,我是決定要把這兒當沙家浜扎下去了。不就是罵不還口嘛,不就是累點苦點嗎咱又不是沒經過,沒什么大不了的。我是打算不惜一切代價,就是在這兒低頭裝孫子,忍氣吞聲當雜工,也得把這幾個老外的燒烤法子學到手。”
“用咱們廚行老師傅們的話講,不自在不成人啊。要想人前顯貴,就得學會背后受罪。那仨老外還千萬別讓我學會了。只要我學會了,那就不一樣。你們想想,他們會的咱會了,咱會的他們還不會呢。那到時候,我就有把握讓壇宮的燒烤壓過他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