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寧衛民他們幾個坐著出租車,風馳電掣,一步步向著大柵欄的扇兒胡同靠近的時候。
米家二閨女放寒假在家的米曉卉,正踩著個凳子,幫著邊大媽在2號院的院門口掛國旗。
但凡有經過2號院兒的街坊鄰居,瞅著這景兒都新鮮。
像四號院的球子,剛騎著自行車跑了趟西單,把他媽要的天福號醬肘子買回來。
看到這景兒,一把捏住自行車的閘門,停下來就打聽上了。
“我說邊大媽,您這忙和什么呢這旗子不就五一、十一、元旦才掛嗎這是上頭的新指示啊咱這一整條胡同都得掛嗎”
“是你大媽我的指示。”老太太不回頭的說,“就我們院兒掛,跟你們其他人都沒關系。”
“那這是為什么啊”球子還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為什么為了我們院兒衛民啊。人家坐今兒下午的飛機,從日本回來過年了。知道了吧我這不尋思著這門口太素凈嘛。得,咱就掛個國旗吧,也算有點歡迎的意思。”
這話一下就把球子逗樂了。
“哎幼喂,就這點事兒啊。還值當這么鄭重其事的您要不說,我還以為哪國元首要來咱們胡同訪問呢。敢情就那寧衛民呀。過去他干旅館的,后來去了外企,是不是我就奇怪了,要說別人崇洋媚外也就罷了。您說這皮爾卡頓公司的大經理,連工資都發外匯券的主兒,在國內待著多舒服啊。怎么也跟著跑外頭瞎起哄還去日本日本的月亮就那么圓啊哎,邊大媽,您看看。這邊是掛好了,那邊還空著呢,您要不再給他掛個膏藥旗”
“膏,膏藥旗你個臭小子。拿誰打镲呢”
邊大媽覺得不受聽了,“你小子甭成天介胡咧咧。再這么胡說八道,別怪大媽拿塊膏藥給你嘴湖上。”
“哎喲。我的邊大媽哎,您至于的嘛。我說什么了我”
“怎么不至于啊。我們院兒衛民那是崇洋媚外嗎人家那是出去辦企業,給咱們國家掙外匯去了。思想覺悟高著呢。你以為跟你小子似的呢,念書都不知道好好念,就知道吃喝拉撒。我還告訴你,球子,但凡要有點良心,你都不該說這話。回頭好好問問你媽去,你們家當初開小賣部的本錢是誰幫襯的沒人家衛民,你小子這肚子里的油水得少一半,能長這么高個兒還有咱們胡同的廁所呢,也是人家衛民幫著街道規劃的。否則,到今天你還得蹲那臟兮兮的臭茅房”
話都是好話,可好話不中聽啊。
球子又是叛逆的年齡,最煩聽人數落自己。
就是親媽說這話,他都得梗梗脖子。
這一下好,青皮勁兒犯了。
“哎喲喂,大媽,您這政治立場可有問題啊。怎么還幫著買辦階級說上話了您忘了您平時都是怎么說的,只有勞動者才是最光榮的切,借他錢怎么了,又不是沒還他廁所就更沒他什么事兒了,明明是咱街道掏的錢啊。我可提醒您一句,都干了半輩子革命工作了,老了老了,您可別犯這種錯誤啊。弄不好就晚節不保”
擠兌完老太太,跟著蹬車就走,走了還得沖老太太來個飛吻。
“拜拜了您嘞。”
給邊大媽氣得跟什么似的,指著背影數落他。
“嘿,你個小東西。跟你大媽叫板是不是回頭我非得找你媽說道說道去”
被“抓了壯丁”的米曉卉則一邊強忍著笑,一邊跟著敲邊鼓。
“對嘍,邊大媽,您可一定得找去。非得讓球子媽賞這小子一頓笤帚疙瘩不可”
正攛掇著呢,打算去趟廁所的米師傅從院里出來了。
剛才也聽著幾句,看見閨女幸災樂禍,立刻教訓了幾句。
“嘿,你這丫頭怎么回事看熱鬧還不怕事兒小啊”
米曉卉立馬委屈上了。
“爸,您不知道。這球子人如其名,就是個缺德帶冒煙的混球兒。他在學校都偷著拔我兩回氣門芯了。要不是一胡同的,我早讓亮子哥拾掇他了”
好嘛,合著是有宿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