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當他們終于干完了自己該干的活兒。
也都喜出望外的當真拿到了他們大熱天跑的這趟差,這滿身淋汗的豐厚代價后。
在樹蔭下一邊拿大碗喝著溫熱噴香的茉莉花茶,一邊用黯黑的毛巾擦他們的汗津津的腦袋,那為首的三輪車夫一高興就又耐不住寂寞,想要扯幾句閑白兒了。
他一邊端著茶碗,一邊忍不住跟龐師傅打聽,“我說這位大師傅,這天兒這么熱,蒼蠅是免不了多,冰化得也快,您看您簍子底下冰水化了滿地!這樣的天氣,您也敢弄這么老些東西來。用得了嗎?您這要開多少席啊?”
龐師傅呢,大廚當久了,他也有了好為人師的毛病。
反正一切井然有序,雜活兒都有人在忙,而且距離正午開席又還有一段時間,他索性也端起了茶缸子,像說書先生一樣跟這車夫逗上了悶子。
“用的了嗎?你把那"嗎"給去了告訴你呀,今兒辦事這主家可不是一般人,什么文藝界文化界,商界,官場,朋友太多,交際也廣,我們這可這三百人的量備著,還未準兒夠用呢。而且還有一點您得清楚人家辦事不是小門小戶老百姓,流水席迎客,還得安排人差著陪客,差著吃飯。人家可是上午一頓,晚上一頓,兩頓正席呢。愿意吃,客人能在這兒吃一天,您想想,這得要預備多少東西?”
“是啊。”幾個車夫都聽的眼珠子冒光,就跟聽見相聲《開粥廠》,品味黃土馬家馬大善人的豪闊似的。
于是緊接著一個車夫又問了,“那這一頓飯每桌兒幾道菜啊?怕不是得有十八道菜吧?”
這話問出來,大概就是他這個階層所能想象的奢侈宴席的天花板了。
然而這話落在龐師傅的耳朵里卻顯得那么的可笑。
他忍不住一撇嘴,“十八道,那你可說少了。我還是那句話,咱這席不是小門小戶,要是老百姓,弄個"豬八件兒"招待就差不多了。那是糙席,一桌八大件都在豬身上找,什么四喜丸子,鴛鴦扣肉,米粉肉,虎皮肘子,紅燒排骨,大塊文章,再配點涼的,素的,給您湊十八個。我們今兒這可不是這樣的事兒啊,有酒有肉,吃了管飽不行,今兒的客人層次都是頂尖的,那得來高級的,得做出來給主家掙臉才行,所以啊,那就得來"四四到底"的酒席。”
“四四到底?”
龐師傅的話又讓車夫聽不懂了,他們好奇心更盛,又有一個人忍不住插口請教。
“大師傅,什么是四四到底的酒席?”
龐師傅說的起興,愿意耐心解釋,一點也不煩躁。
“四四到底啊,是以四為計數模式的一種宴席,上菜自有規矩。說白了吧,就是以菜分類,什么都是講究四個一起端上桌的。四是咱們講究里的吉利數啊,也迎合四季變換、四時常鮮,更有四平八穩的好彩頭。最簡單的"四四到底"酒席就是四平盤、四大件、四行件和四飯菜,要不就是四涼、四熱、四湯菜、四點心了。你想想這就十六個菜了,要復雜一點那還得了?”
“那您今兒備的席到底得多少道菜啊?”
為首的車夫已經完全聽嗨了,待龐師傅話音一落,便忍不住非要問個清楚。
龐師傅人好,倒也不賣關子,也不怕費吐沫,干脆就讓他們長個見識。
“你們既然愿意聽,那我就說一說,我們今兒這四四到底席啊,他有四干果,芝麻南糖、奶油杏仁、瓜子、花生。四蜜餞,桃脯、瓜條、蜜棗、溫桲。還有四水果,葡萄、荔枝、桃子、香蕉。四餑餑,玫瑰餅、打面倉、蘇葉餑餑,玉露霜。四葷碟,熏魚、松花、拌蝦腰、醬牛肉。四素碟,拌菠菜、桂花藕、拍紅綠、珍珠筍。四炒菜,宮保雞丁,醬爆肉丁,油燜大蝦、糖醋里脊。四燴碗,燴雞絲、燴栗蘑、鴛鴦扣,蔥燒海參。四點心,炒麒麟面、褡褳火燒、炸玉蘭棒、風味燒麥。四海碗,雞油煨茭白、砂鍋煨鹿筋,香油鱔糊,黃燜魚翅。四大碗,龍舟鱖魚,滑溜貝球,奶汁花菜,拔絲蘋果。四粥菜,駝峰絲、甜合錦、四川泡菜、醬甘羅。嘿,刨去龍鳳喜餅不計,總共不多不少,三十六道菜。當然,要想加當然還能加的,不過那用餐時間過長,就太沒必要了,客人不被撐著,也得被累著。”
好家伙!
不聽不知道,這一聽才知道,這世界上居然還有如此豐富的宴席。
真是貧窮限制了想象力啊!
說心里話,要不是手里還端著茶碗,這幾個車夫都恨不得要給龐師傅呱唧呱唧了。
就人家這菜名報的,那可比說相聲的什么“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這樣的貫口聽著過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