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牌位。”,張甫臨抬起頭,仔仔細細瞧穆輕眉神色,卻見她神色詫異,到好像當真不知道此事。
“先帝牌位不是我安排的,”,穆輕眉一步步走近張甫臨,神色坦然,語氣冷靜,道:“你父兄所有的罪行:強占孩童,侵吞田產,逼死平民,都是他們自己犯下的。”,穆輕眉看著他的模樣,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你兄長是賠了錢,可是因他而死的人多得數都數不清!若不制止,將來因他而死的人也只會有增無減!而他們的做法,便都會如此一般,一筆錢,一個替罪羔羊,萬事大吉!
“張甫臨,你說本宮是坑害你父親,可你知不知道?那被你父兄強占的少年盈盈,比你還小兩個月!
“結果呢?案子被揭發,明明作惡者是張甫杭,最后處處受人冷眼,遭人鄙棄,被人辱罵的,卻還是那盈盈!
“你是他們的兒子,對他們犯下的罪便裝聾作啞,只當看不見。可是本宮不行!你明白嗎?張甫臨!”
十五六的少年,再明事理又能多理智,被穆輕眉一番吼,眼里蓄滿了淚,只一味喃喃:“為什么?為什么?”,他委屈得要死,他的爹爹、他的兄長都是死在獄中,甚至,他連他爹的最后一面都沒見著,他怔愣地看著穆輕眉,問她:“你當初都知道我們府上要出事了,可你為什么不能再提醒提醒我,讓我當初好歹看我爹一眼?為什么?啊?他再怎么被世人謾罵不齒,他都是我爹啊!可我卻倔著脾氣不肯見他!”
他終于嚎啕大哭起來,一個勁兒地說:“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可你怎么就不能再多和我說幾句呢?”,他鼻涕眼淚糊成了一片,顫著手抓住穆輕眉:“我爹好不容易回京一趟,他老來得子的小兒子卻不肯見他……”
大抵變故發生的越是突然,人便越害怕過去的錯事。
“張甫臨,冷靜下來,聽我說。”,穆輕眉緊緊盯著張甫臨,看著他一點點咬牙止住哭,問他:“你祖母去世后,你請過一個道士,那道士告訴了你家管事地契放在何處,再查卻尋不到他;你爹若不在獄中自殺,大抵是個流放的結局,可他第二天就自盡了;你還是個少年,已遭流放,卻還有人找準了機會殺你……”
穆輕眉越說越覺得頭大,她怎么都沒能查到張家究竟和什么人結下了仇怨,只隱約知道張家與廬江郡有牽連,只好問張甫臨:“你可知你爹在廬江郡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張甫臨哪里知道,搜尋記憶勉強答:“只知年年從廬江郡來的吃食珍寶不少。”
這可真是一團亂麻。
穆輕眉搖搖頭,道:“張家倒臺絕非明面上這般,只怕后面有的是人。你身份特殊,在京城不能久留,明日見你姐姐一面,以后……”,她頓了頓,才繼續說:“以后別回來了。”
說罷,穆輕眉轉身離開,卻聽張甫臨叫住她:“殿下,有時清楚明白地活著,比稀里糊涂死了,痛苦得多。”,他語氣平淡得如一潭死水,絕望中竟有了幾分看開,正如他怎么也想不通平日總愛抽查他功課,讓他講“何為仁孝”的父親,怎么就做得出逼死小民的事;素常與他們親近的寧華公主,怎么就成了張家倒臺的助推者。
他不愿相信,不信人心復雜如斯,到最后,卻只得妥協,對著穆輕眉作揖行禮:“方才是我胡鬧,殿下留我一命,已是仁義……姐姐,此一別,望珍重。”
他怨穆輕眉冷眼旁觀,怪她默不作聲,卻到底記著闔府傾頹之際,幫忙請醫的是誰、收留女眷的又是誰。恨不能真的恨,感念也不能徹底感念。
“……小臨,珍重。”
他們都知道,這聲“姐姐”、這聲“小臨”,往后再叫不出口了,他們默契地用出奇的和諧,走上最殘忍的陌路。
來京城時,天下學子皆敬義順伯為“恩師”;再離開時,士人卻已經將義順伯罵得狗血噴頭。張甫臨漠然聽著,知道這世上風云永不停歇,三個月前的南安侯侵地案已經徹底成了往事,沒人會在意一個流放犯人的生死;而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則是這傳說中的義順伯泄題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