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承蘭來了。
承蘭來了又走了。
像是意料之外闖進來的南方的風,風里,夾雜著濕漉漉的霧氣,綠油油的生機,和暖洋洋的撥弄,撩過北境廣袤無際的大地,帶來穆輕眉從未體會過的別樣感受——涓涓細流一樣,撫摸著她靈魂里的柔軟敏感。
然后這風走了。
卻總歸留下些什么。
于是,穆輕眉第一次嫌那些無人落座的桌椅礙眼,第一次覺得那些無人入住的院落討厭,第一次在意自己的公主府怎么總是沒個人來做客……
其實也不用別人的,只要是承蘭,只要承蘭。
這樣一來,對于太子爺的安排,最高興的反而不是楚朝歌和穆輕眉,倒是那好久沒能見著公主的十六。
幾人走馬,一路閑逛,像是新科及第的狀元似的,騎著的是鋒棱瘦骨的高頭大馬,穿著的是精工細繡的絲綢衣裳,根本不愁有人會“狗眼不識泰山”,撞上她們的霉頭。
果然花錢是治愈一切的良藥。
城西的首飾店花樣做的種類繁多,當然要去看看;城東的那家雖說種類不多,樣貌卻好看得很;還有家香粉鋪子,珍珠粉做得最是細膩柔軟;再有耳墜子,脂粉盒子,繡娘的新花樣……她們都看了個遍。
此時正是洋洋灑灑的連綿雨季,應了那句“小滿江河滿”,京郊的護城河水漲起來,其上,畫舫如雨后春筍般多起來,不分日夜的管弦嬉笑充斥于大小水域,各色各樣的世家旗幟在春風里招搖飄蕩。穆輕眉仍舊穿著一身的深色衣裳,卻罕見得穿了女裝,衿袖窄小,半臂俏麗,雙環望仙髻越發顯出幾分年輕姑娘的爛漫。
幾個“富貴閑人”下了馬,上了畫舫,船夫一伸船槳,小船便在一汪碧波上緩緩向前,頗有些江湖游俠泛舟逍遙的意趣。
富婆穆輕眉吃著上貢的糕點,喝著宮里的佳釀,還是那副挺直端正的坐姿,只是一雙手卻難得不規矩地支在小長桌上,顯然心情也隨著這紛紛擾擾的鬧市好起來,還不忘與十六和楚朝歌介紹:
“這畫舫是仿照南楚獨有的形制做的,今年總算有機會能坐了!”
楚朝歌笑吟吟地,隨手拿著幾根繩子,靈活地比劃穿插,打了幾個看著平平無奇的平結,沒一會兒,那毫不起眼的結卻突然成了一朵活靈活現,小巧可愛的五瓣桃花,正是松花綠配桃紅,春意濃喚人歸。
穆輕眉眼里閃著亮光湊過去,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寶,語氣中都是崇拜羨慕:“你竟會打桃花結!”
“小時候我的嬤嬤叫我的。”,楚朝歌把一串桃花串成環,系在穆輕眉手腕上,又笑瞇瞇柔聲問十六:“你想要個什么花兒,我給你打!”
十六眨巴著杏眼,朗聲答:“雛菊!”
沒一會兒,楚朝歌一雙巧手便做好了。穆輕眉與十六一人一個手環,似是把剛過去的春意也留在了手腕上,都新鮮好奇地轉著看。
半年來的相處,讓楚朝歌和穆輕眉的關系產生了奇怪又詭異的變化,到如今竟出奇的和諧親密起來。
楚朝歌整理著一籮筐的玉線,看著這主仆二人的模樣,越發覺得穆輕眉絕非能用一句話或一個詞概括。
大抵人只有在不了解一個人的時候,才敢宣稱自己自己熟知對方;若當真有了幾分熟悉,反倒時時覺著過去的斷言輕佻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