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繩結又不值錢又簡陋,與穆輕眉那些金銀首飾,瑪瑙珍珠比較,真是不值一提,她卻喜愛欣喜。倒有點名酒佳釀穿腸過,麻衣草履亦不棄的意趣。
“這繩結尋常人家的姑娘們都會的,誰小時候不曾帶過幾次,殿下這樣喜歡,倒是讓我不好意思了。”,楚朝歌整理好亂成一團的繩子,也坐到這兩人身邊,倒了酒,先給穆輕眉和十六,才自己喝起來。
“你不知道,宮里的女官是不讓我學這些的,”,穆輕眉幫十六把松了的繩結綁緊,解釋:
“自立府邸之前的八年,我成日里學的都是各種禮儀規矩,連拿茶杯的姿勢都得有一套說法。以前倒是見過宮女編繩結,便高興得想學,誰知道讓女官瞧見了,罰了那幾個宮女一人二十大板,還是當著我的面,那是在提醒我守規矩呢!”
宮墻外頭的人,都覺得生在皇家百般肆意,誰又能想到他們活得像沒有自我意識的皮影戲小人,做什么都有一套章程。
只是好在穆輕眉不是因此自怨自艾的人,聽見楚朝歌溫言軟語地安慰她,還不忘開玩笑:“你瞧我喝著這樣的好酒,再去因為幾條繩子覺得自己過得不好,哪能呢?”
她神情是在外人面前尋找不到的靈動活潑,再不是那一副雕像般的笑:“我的封地可是江夏郡,有了銀子,什么也不愁!”,何況她在京城還開著大大小小的鋪子,足夠她大手大腳地過完一生。這話她沒在楚朝歌面前說。
真是個俗人,楚朝歌抿嘴笑,道:“這世上,也就你成日銀子長銀子短,當真是鉆到了錢眼里頭。”
“這你就想岔了,凡世上之物,皆有兩極,兩極相對、卻又貫通……”,穆輕眉搖頭晃腦學著太傅那股老學究模樣,目的卻很是簡單,職位給自己辯白:“所以我之俗到極致,實乃超脫俗世矣。”
她們正嬉鬧間,畫舫卻猛得晃動,酒杯傾倒,酒水灑出,一筐的絲線重又亂作一團,撒在地上。
整個船身猛得向一邊傾倒,四面通風的小船在這時候沒能起到半點保護作用。幾人本就臨窗而坐,幾乎是來不及有半點反應,便被猛地甩了出去。
他們在北地長大,根本不會鳧水。
碧汪汪的湖水此時卻像是一雙巨手,不容分說的堵住了穆輕眉的口鼻,明明是烈日之下,黑暗卻鋪天卷地地向她襲來,纏繞著她的四肢,讓她連求救都沒有力氣……
她的呼救聲淹沒在了炙熱的空氣里,就連外界的嘈雜喧鬧都像是離她很遠,遠得摸不著,看不見……
在這樣的境地之中,穆輕眉能做的卻只有閉氣煎熬,在肺部的燒灼中,在越來越加重的絕望中,她忽然就想到了承蘭曾與她說過的話:
“我過去那些年,就像被水草纏住了四肢,眼睜睜看著自己在水里溺斃,卻連呼救的話都說不出來。”
穆輕眉看著那輪火熱的太陽,劍影一樣燒灼得她眼睛疼,卻好像承載了無限的暖,數不盡的亮。
“我那時,是在晚上哭喊著非要看太陽的小孩。”
承蘭的聲音像是寺廟里僧人的吟誦,環繞著她全身,低而和煦。
她還記得那時承蘭說這話的樣子,帶著點笑,帶著點悠遠的眼神。
穆輕眉忽然想,承蘭的說法一點也不對,哪里是任性的的小孩呢?小孩雖然胡鬧,卻總是能得到的。
這種感覺,是滅頂的絕望。
太陽在那兒,光在那兒,卻伸不出手,也夠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