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卻搖頭,目光堅定,但表情十分痛苦。
李慢侯的眼淚流下來了。
他知道張三的意思,點了點頭:“好兄弟。你放心吧。不管你怎么樣,你妻兒我都會照拂的!”
張三舒了一口氣,輕輕閉上眼睛。
李慢侯湊過去,還有鼻息。
焦急的跑到門口,終于看到李四的身影,正拉著一個老大夫往這里跑,他可能比李慢侯更加焦急。
大夫喘著氣終于進門了,可惜張三等不到他了,一聲嚎哭從房中響起。
李慢侯和大夫一起走進去的時候,張三的臉已經煞白了。大夫把脈后,搖了搖頭,什么話也沒說,背起醫藥箱就走。
一個普通的皮外傷,就能要了一條命……
天終于亮了!
一共三個男人,五個女人,在一艘貨船上,卻都不像是商人。
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原本李慢侯以為,只有他跟李四兩個男人、金枝等三個女人,可是就在昨夜,張三病發去世,請求李慢侯照拂他妻兒,無論從道義還是從感情上,李慢侯都要帶著宋氏一起走,哪怕宋氏本人非常反對,幾乎是被硬送上船的。
金枝的家人還是不肯走,但在金枝發脾氣,威脅她爹金太公,以及許諾留下大量財物的情況下,金太公終于松口,允許二兒子跟著大女兒一起去江南,但大兒子必須留下給他養老送終。
于是要走的男人就成了三個,李慢侯、李四和金枝的小弟金二郎,女人則是五個,金枝、張三的老婆宋氏、李四的老婆周氏,金二郎的老婆馬氏,以及張妙常。
其中金二郎和馬氏到不算是累贅,金二郎今年雖然才十三歲,可是自幼長在漁家,不但能干活,而且會撐船,算是一個幫手,他老婆馬氏同樣是漁家女,長得黝黑,身材雖然不高大,看著也挺瘦,但一雙小短腿上有鼓鼓的肌肉,她是魚把頭家的女兒。
金枝也能吃苦,這半年多來,在蔡京府也好,在翠樓也好,按她的說法,都是在享福,甚至發福了不少,不過也算不上累贅。但宋氏和周氏就有些麻煩,盡管也會干活,可只能干一些家里的活兒,粗重的根本干不了,因為這二人以前都是大戶人家的丫鬟,還是少爺、老爺房里的丫鬟,根本就干不了什么粗活,以前連做飯都不會,女紅倒是做的不錯,可上了船,完全沒用。尤其是周氏,剛剛喪夫,堅持穿著喪夫,失魂落魄,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行動力。至于十二歲的張妙常,那完全就是拖累,或許只能疲累的時候讓她唱個曲解解悶。
出發倒是順利,各種貨物也都準備齊全。路上要用到的干糧、炊具都準備了很多,甚至干凈的飲水都裝了幾個水缸。現金也帶了不少,甚至比原先準備的的要多的多。
唯一的變故是,張三突然去世,耽誤了一些時間。在處理張三的喪事上,李慢侯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也不停喪,也不發喪。買了一具上好的棺材,匆匆就埋在了張三家的祖墳里。墓碑都沒有刻,而是用一塊木碑,在上面寫上張義之墓四個字。張義是李慢侯給他起的,他用自己的生命證明,信義這種東西,小人物身上也有。張三的死,李慢侯并非不難過,這個小人物帶給了李慢侯很大的觸動,以前他是從不相信史書中所講的,為別人擋刀這種事的。因為他相信人的本能是趨利避害,哪怕要保護的是皇帝,第一反應也不是去擋刀而是躲開。可張三幫他擋了刀子,這讓他相信了某些東西的存在。
之所以不發喪,是他不想耽擱了。他被刺殺,刺客橫死,鄆王府失火,這些錯綜復雜的事情都跟他扯上了關系,讓他覺得留在開封更危險。他一點風險都不像冒,以前不想是出于性格,而現在他身上還背負了太多東西,讓他不敢冒險。他還要照拂張三的遺孤,還要負責李四、金枝等人的安全。他不能留在城里,計劃是今天走,就必須今天走。任何耽誤,都有可能引發未知的風險。
由于張三突然病逝,導致遺留下大量無法處理的財產。原本李慢侯將分給他的分紅以及李四那份,都換成了現金交給他,多達三萬貫。其中有黃金、白銀,大部分是銅錢。這些錢不可能都帶走,最后大部分留給了金太公,金太公激動壞了,萬貫家財啊,他真的很慶幸他沒走,最可惜的是讓小兒子跟著走了。這老太公命真好,賣女兒一次,買地、蓋房子、娶姨太太,這一回賣兒子,直接成了土財主。
幾人稱作一艘最常見的運河漕船,從翠樓出發,沿著汴河出東水門。出城前一直都很順利,就是在出水門前,遇到了一點麻煩,城門榷場的官吏來檢查,但最終沒說什么,隨便看了看就放行了。
其實李慢侯已經跟這里的交引鋪打過招呼,雙方做成了幾百萬貫的大買賣,李慢侯前幾日又請了兩個經紀吃了一頓大餐,他們讓李慢侯放心,出城絕對不會有麻煩。今天出發前,李慢侯還派人去通知過幾個交引商,這些人已經安排過。剛才也在碼頭上接應,非常順利。
有驚無險的出了城門,沒有遇到一個士兵。北宋的門禁非常松懈,有人從清明上河圖中看到城門上連守城的士兵都沒有,認為北宋防備太松懈,簡直是不設防。這其實沒有道理,戰爭期間的情況已經證明,平時沒有軍隊嚴防死守,不意味著戰時就不設防,恰好這樣方便了百姓,這恰恰是北宋官府的進步之處。
李慢侯出城門的時候,看到有士兵,都站在城頭,此時河北的戰事不順,朝堂上的風向已經開始轉向主和,只可惜敵人的當權者思路沒有這么混亂,也不會由著北宋這些被慣壞的士大夫和皇帝任性,不是你想和就和,想戰就戰,金人的軍事計劃邏輯清晰,他們有自己的節奏。
要和,上次就該和。送了金國幾千萬兩的巨資,通過政治和外交手段,哪怕許諾大量好處讓金軍放棄圍攻太原,整備軍隊,做好防御,換取一個宋遼一般的和平也不壞;最壞的情況下,就是真的遵守合約,放棄三鎮取信金國,并每年給金軍一筆巨款,說是和議余款,金兵為了如數收到剩下的幾千萬兩余款,也不會馬上打過來,能拖給幾年,做好準備,也許還能取得南北分治的局面。
要戰,上次就該戰,趁著金兵過河,留下他一半主力,即便金兵想再次南下,也得恢復元氣,可以爭取幾年備戰時間;錯失良機之后,按照種師道的建議,轉入守勢,將軍隊部署在河北要地,也能防止金人南下。
可北宋朝廷選擇了最壞的方案,撕毀議和條約,拒絕割讓三鎮,馬上派兵收復失地,也不做守勢,好像自己突然擁有了軍事優勢一樣;一點軍事準備都不做,不加固防線,還遣散勤王軍,催西軍精銳跟金人野戰,一系列昏招過后,導致第二次金兵南下,既沒有精兵,又沒有城防,反倒是更有戰斗力的金軍擁有更大的兵力優勢,以二十多萬對七萬禁軍。
戰和之間,北宋朝廷不但方寸大亂,而且每次都踩在錯誤的鼓點上,真讓人感慨,放頭豬在宋欽宗的皇位上,即便什么都不做,可能都不會更差了。
出城之后,李慢侯就一直在尋找,城門外有官方倉庫,倉庫叫做順成倉,倉庫前的汴河上有一座橋,橋就叫做順成倉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