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將軍,元帥請您。”帳前的衛兵走到楊奐身側,施禮道。
“好,我馬上到。”楊奐低聲道,他最后看了一眼遠方的夜空,轉身隨著衛兵走進大帳。
帳中的燭火并不很亮,桌案前,有一人正用手撐額,他閉著雙眼,似是在沉思。
“阿摩,你找我。”楊奐拉一把椅子坐在楊廣對面。
“阿兄,你來了。”楊廣緩緩抬起頭,他的面色發白,雙眼竟無有神采。
楊奐一驚,伸手摸向楊廣的手,冰涼。他看著楊廣虛弱的面孔,低聲問道:“病了么?”
楊廣抽動嘴角笑笑,輕輕的搖頭,他擺了擺手,示意帳中的親兵退下。
人影在帳幕上微微晃動,帳中忽然安靜的出奇,楊奐一言不發的盯著楊廣的雙眼。兩人沉默了很久,楊廣卻搖頭笑了笑,他終于開口道:“阿兄,這讓我怎么對你講?”
“出了什么事?”楊奐的面色陰沉,似乎已然察覺出有什么不對。
“今早醒時,她告訴我,有人要來殺我。”楊廣的眼皮垂了下去,夢囈般說道。
“她是誰?”楊奐的眼底寒芒乍現。
“我不知道,她昨夜把我從夢中搖醒,讓我看她帶來的瓊花。”楊廣輕聲道,“我從未見過這般女子,膚容若仙,眼中如含溫泉。她在我耳邊言盡江南美景,聽了她的話語,就好像把那江南游遍。”
“接著講。”楊奐的聲音低沉。
“接著還有什么好講的么,阿兄,當這個女人站在你面前時,縱使你能統御萬軍,也會不由自主的拜倒在她的裙下。”楊廣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擁有她,似乎就擁有了江南所有的美人。”
“她是什么模樣?”楊奐盯著楊廣,突然伸手向他的鬢角,揪下一根藍、綠、黑三色雜成的羽毛。這根尾羽就別在楊廣的鬢發之間,他卻絲毫無有察覺。
楊廣好像并沒有感覺到楊奐的動作,他睜開雙眼看向楊奐,目光迷離,自言自語般說道:“是什么模樣?只是所有美人都沒有的模樣。”
“看著我的眼睛。”楊奐按住楊廣的肩頭,眼底明亮的如有熔巖流淌。
“阿兄,你怎么了?”楊廣的頭緩緩下垂,似要睡去。
“看著我!”楊奐低吼,他一拳捶在桌面上,整個桌案轟然倒塌。
楊廣的身軀一震,卻并不抬頭,他喃喃道:“阿兄,你有什么事,有什么事我們明天再談,你叫他們過來扶我回去,我想歇一會,我實在太困了。”
“她還說了什么?什么人要來殺你?”楊奐的手指微微加力,試圖用疼痛喚醒楊廣。
“阿兄,我記不得她的話了,她只是讓我不要怕,她說那個人,是跟她一樣溫柔的人。”楊廣說著,雙眼緩緩閉上,無論楊奐再怎么呼喊,他還是迷失在睡夢中,似乎永遠不會醒來。
楊奐陡然站起身行,挑簾出帳。他掃了一眼兩旁的衛兵,摘下右手拇指的鳳凰金戒放入其中一人手中,低聲命令道:“扶元帥去我的帳中休息,把此物與帳門衛士,讓他傳人守衛帳外,聽明白沒有?”
士兵們唯唯諾諾的答應,沒人敢多問一個字。這些士兵被楊奐赤色的眼瞳深深震懾,他們不知道,為什么楊將軍從帳中出來,就完完全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而他變成的那個人,似乎從來不屬于這個世界。
楊奐不理會士兵們驚懼的目光,他握緊手中那根尾羽,邁步向營盤深處走去。
“大哥,一切都準備好了。”星握著一支綁有竹筒的雕翎,快步走到安賜身旁,低聲道:“鬼傳來消息,他摸清了楊廣的位置,就在營盤的東南方。”說著,星把手中的紙條遞與安賜。
安賜接過紙條,上面寫著幾行小字:大位巽,兌龍旗四十二,青羽為據。三杯引火,可為,兌有路,通千山。
安賜一笑,隨手撕碎了這張紙條,他望向山下星海般的連營,緩緩的說道:“以隋人此勢,陳朝亡矣。”
“殺其帥楊廣,不可退敵么?”星看向安賜,不解道。
安賜輕輕的搖了搖頭,道:“已衰制勝,殺一人又能如何。古聶政、荊軻,或成或否,卻從無力改寫大局。”
星一言不發,默默的聽著。
“但南陳亡否,與我們沒有太大關系,只需依雇主的所求,把楊廣的人頭給他提去。”安賜道,“我們是什么人,你心里很清楚,從來比不上忠烈之士,只是買賣的商人而已。”
“我明白。只是,大哥,”星的話語微頓,“隋朝若真的一統南北,何來我們的立足之地?”
“天下之大,何處不能為家?”安賜扭頭看了看星,笑笑。
冷風吹過山林,枝椏晃動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安賜眾人站在半山腰上,山底的燈火和遠西山尖的圓月照亮他們的身影,這些人的裝束極為華貴,宛如朝中貴族。好像他們來這里并不是為了殺人,而是參加一場盛大的皇家盛宴。
“通知鈴,讓她整好軍隊,一旦鬼點燃隋營,那八千甲士,要拖住鐘山所有隋軍。”安賜看向星,低聲命令。
“是!”星向安賜施一禮,轉身到林邊上馬,他快馬加鞭,消失在群山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