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
石雕的龍頭向外吐著渾水,注入沒膝的積水中。昏暗中看不清波紋,只有很遠的鐵門處,靜淌的水微微泛著門縫透出的光。
濕氣在牢頂凝成水珠,滴落,發出清脆的聲響。
男人的手腳掛著鐵鏈,半跪在積水中。水流順著他的腰間淌過,他緩緩抬起右手,用指甲在石柱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刻痕。
這樣的刻痕一共三百二十一道,布滿了石柱的柱面。每當牢門的門縫出現光亮時,男人就在石柱上留下記號。
這代表著他又活過了一天。
但活著又有什么用?他被鎖死在水牢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幫混蛋沒日沒夜的折磨著他,每當他痛苦到接近昏闕時,龍血灌下,迫使他再度清醒。徹骨的疼痛深刻在腦海,每一滴仇恨他都記得,復仇、復仇……只要他能活著走出去,他一定會親手殺死那個訕笑著欣賞他掙扎的女人。
前方忽然響起鐵鏈晃動的清脆聲響,緊接著傳來令人牙酸的吱呀聲。水牢厚重的鐵門被人用力推開,光鋪面射來,刺得人睜不開眼,黑暗中的男人側首閉目,他半躺著靠在石柱上,嘴角竟揚起一絲笑。
鐵門轟然合攏,趟水聲由遠及近。男人根本不看緩緩走來的人,依舊閉著雙眼,他大聲道:“今天是什么?燒紅的鐵、蛇鞭、鋼刺還是那種小刀子?我這樣告訴你,三百二十一天,你們的手段我全嘗試過了,還沒遇見過一種能讓我開口的。”
“真是個男人呢。”女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輕柔,帶著一絲媚意。她伸出雙手解開男人破爛的衣衫,十指輕輕撫摸他的胸膛,她劃動著指尖,笑,“那這種,你有沒有嘗試過?”
說著,女孩把身體貼在男人身上,雙手緩緩的自上而下。
渾身觸電般的一顫。這是人本能的沖動,即使遍體傷痕卻依舊存在。男人能完完全全的感受到女孩的凹凸有致。他突然狠狠的咬一下舌尖,接著抬膝頂向纏繞著他的女孩,低罵道:“賤人。”
女孩猛地松手后撤,她靈活如青鳥,突如其來的重擊沒能傷到她一毫,她站在積水中,看著鎖在石柱上的男人,笑了,道:“我感覺到了。”
“色誘都用上了么。”男人盯著前方的人影,呼吸微帶喘息,“你們真的是一群混蛋。”
女孩只是笑,卻不反駁。
“你回去告訴李暮,她還有什么手段盡管使出來。我還是這句話,這里命有一條,其它的,你們不要妄圖讓我開口。”男人低聲說道。
“我為什么要回去見李暮?又不是她派我來的。”女孩輕緩的上前,一只手捧住男人的面頰,她說道:“我冒著死亡的風險來找你,你應該好好跟我談一談,對不對,”她說著抬起頭,在黑暗中看著男人的雙眼,緩慢而清晰的吐出三個字,“嚴宗盛。”
這句話出口如同撞鐘,嚴宗盛的腦中一聲轟鳴,頓時一片空白。
女孩的聲音接著在耳邊響起,她說道:“不要再說你是什么東突厥的人,那幫人你真的很了解么?他們只是岦黨的殘余與奚朝的叛徒摻混在一起的獠黨,靠著一點血統,欺哄的都藍圍著他們團團轉。”
獠黨是女孩對處在東突厥那個組織的蔑稱。事實上它也確是眾多秘黨中簡陋至極的那一個,沒有名稱,沒有制度,僅僅是一群擁有血統的雜人聚集在一起。曾經北齊覆亡,皇室的高姓人逃往突厥在奚朝得到了血統,卻在沉古死后受到李暮的日漸深疑,被逼無奈的一群人只能東投契丹。途中的山林里,他們鬼使神差的遇見了由鄧昌之孫鄧世君率領的岦黨殘眾,這些人為了躲避奚朝經年的追殺,藏匿在大山之中,搶劫過路人的牛羊維持生計,已然成為了一群山寇。
兩波落魄的舊齊人在相遇后一拍即合,共赴東方契丹。他們混在契丹部眾中整整五年,直到有一天消息傳來,沙缽略北襲阿波,東西突厥分裂,李暮帶領奚朝遷往了實力更加雄厚的西方。這對這群人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翻身的機會,他們當即北上東突厥,面見沙缽略可汗。從未見過秘黨中人的沙缽略對鄧世君等人大為欣賞,他讓他們統領整個東突厥境內半數的騎兵,而這些人則憑借著血統的力量,在只有普通士兵的戰場上大殺四方。
奚朝的李暮早已知曉了鄧世君眾人的存在,但這群烏合之眾并沒有真正進入李暮的法眼。她計劃在鏟除林后,便調動人馬向東剿滅這個獠黨,她心里極為清楚,這群人只不過是同林難鳥,一揮即散。
東突厥的組織已然被李暮摸透。那一日行刺她的嚴宗盛被擒,這個刺客一口咬定自己是鄧世君的麾下,無論她如何施以極刑,這人卻始終無有改口。李暮用盡了手段去撬開他的嘴,卻一次又一次在他鐵打的意志中敗下陣來。氣急敗壞的李暮日夜折磨著嚴宗盛,她對他說,在你開口之前,你永遠不可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