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了身武藝的寒生,便又想起了‘學得文武藝、報于帝王家’那句老話,覺得文科考不上,武科總是可以的,便準備繼續進京趕考謀個官身。
當時妻子躲在蜀地的山寨里面,有了女兒脾氣也不太好,說了他兩句,又勸他別失心瘋當朝廷的走狗。
寒生自幼讀圣賢書,覺得有本事不給朝廷效力,總不能和江湖客一樣跑去打家劫舍。
因為此事,兩個人生平第一次吵架,也是最后一次吵架。
最終寒生還是帶著包裹,按照妻子的指點,又去幾個地方學了點武藝,然后來到千里之外的京城,準備參加武舉。
此時已經是昭鴻元年,新君上位,開始肅清江湖匪患,也就是‘鐵鷹獵鹿’。
武舉的時間沒到,寒生本想去緝偵司謀個差事,可惜還沒打聽到門路,對于江湖的大清洗便開始了。
那場江湖浩劫,死了多少人難以數計,殺到曾經的老一輩近乎斷代,殺到天下江湖客都不敢再踏過風陵渡,殺到長安城只剩下才子佳人不見江湖豪俠,殺的江湖人斷了脊梁骨。
寒生擔憂妻女的安危,緊趕慢趕的往回跑,只可惜,終究沒有趕上。
等寒生回到藏身的山寨,眼前只剩下一片廢墟,兩個人搭建的茅草屋子被燒的一干二凈,什么都不剩下了。
妻子的尸體被江湖朋友安葬在了附近的山上,女兒被江湖朋友送到了武當求高人庇護。
而他這當丈夫的,從頭到尾什么都沒做。
寒生當時跪在廢墟上,跪了三天三夜,不停的給悲嚎、痛苦、道歉、后悔……
可妻子已經死了,縱然千般自責、萬般后悔,也再難看到青石小巷中那個曾對他伸出手的笑容。
寒生靠著妻子買畫的銀子還清了酒肆的賬務,靠著妻子的言傳身教學了身好武藝,還給他生了個女兒,給了他一個家。
可直至此時,寒生才發現這些東西,遠比那句‘學得文武藝、報于帝王家’重要。
寒生骨子便是個書生,‘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哪怕已近是世間罕見的高手,也不愿意打人,想與人講道理,想謀個官身造福一方,想有朝一日穿著官袍衣錦還鄉。
寒生沒有做錯什么,書上說的‘學得文武藝、報于帝王家’。
可帝王家為什么不要他,還害得他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害的他成了無情無義的負心人?
書總不可能是錯的,那錯的便只有人,那個帝王錯了!
大雨之下,廢墟之前。
寒生跪在地上,從嚎哭變為了沉默,又從沉默變為了憤恨,誓要焚盡世間一切的憤恨。
從那之后,寒生再未去過蜀地,沒敢去妻子的墳前看一眼,也沒敢去看女兒一眼。
但從那之后,江湖上便多了個名字。
毒士厲寒生!
一個至今掛在案牘庫‘四方梟雄’中排行首位的名字,一個讓狼衛都聞風喪膽名字!
入了江湖,便沒有回頭路。
孫老掌柜時常說這句話。
但這句話,說的不是寒生不該入江湖,而是寒生不該回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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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清晨,深山中的村落炊煙裊裊。
村口的樹林之中,一只大白鵝追著幾只母雞跑來跑去,大黃狗脖子上套著繩子趴在石頭棋臺下面瑟瑟發抖。
身著翠色裙子,打扮的和村姑一樣的松玉芙,腰上掛了個酒葫蘆,規規矩矩的坐在石凳上,腿上放著簸箕,里面裝著糙米,正在挑挑揀揀。
大石頭削成的棋臺對面,白發蒼顏的老夫子,手中端著個紫砂壺,看著面前的棋盤,認真講述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