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李大為的神情認真起來。
身體前傾,湊近鏡頭看。
楚辭穿著黑色馬褂,棗紅色長袍,一身舊式衣裳,和平時出門必穿新式西裝的那個留洋歸來的醫學學士完全不同。
似乎一下子變回了從小在封建大家庭長大,啟蒙時師從私塾先生,對經義的釋意稍有不對,就要被長辮子戴圓帽有秀才功名的先生用戒尺重重地打三下手板的那個把布滿紅痕的雙手背到身后的怯懦孩童。
他跨過最后一級石階。
前方是凌亂生長的草地。
頭頂是**辣的太陽。
眼前荒涼,身上炙熱——
心里紛紛雜雜的說不清楚是什么感覺……
徐露感受到發間傳來的力道,似乎能切身觸及到那把剪子尖刃處的冰冷與鋒利。
“咔嚓”一聲響,在靜謐的庵堂里顯得格外清晰。
一縷頭發飄落散在姜黃色的蒲團上……
她闔上了眼睛。
——無端墜入紅塵夢,惹卻三千煩惱絲。
——斬斷煩惱絲三千,木魚孤燈伴夜行。
三千煩惱絲,這個佛家說法似乎有些道理。
隨著一剪子一剪子下去,后腦勺襲來一陣陣涼意,讓她清醒了不少。
越是清醒,就越是堅定了自己一定要出家的想法。
她不想再經歷一次又一次從希望,一瞬間墮入絕望境地時的那種無力、失措、孤立無援了。
她比任何時候都清晰地認識到了自己的軟弱。
她——
從此刻起,要了卻塵緣。
真正地放下了……
楚辭一路疾行,額間的發絲根根相黏,貼在皮膚上,一滴滴的汗水從額發間沿著鼻翼往下滑,蒸騰的熱氣讓他的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層虛幻朦朧的煙霧。
虛脫、發軟、無力。
他覺得自己仿佛像廢棄枯涸魚塘里,被遺忘在淺薄水洼里的一條魚苗。
掙脫不得,只好把頭埋在濕潤的泥土里竭力汲取那一絲存活的希望。
近了……
近了……
他仿佛感受到了前方庵堂里獨屬于小憐的氣息……
庵堂。
落發紛紛揚揚,纏成一團。
一分一秒過去,尚存的頭發越來越少……
徐露眼皮跳動,心神忽而有些不安寧。
一秒,兩秒,三秒……
她唰的睜開眼睛,看到前方寶象莊嚴的金身佛像,腦海里卻想不起來任何的佛偈,也忽然升不起半點敬畏之心。
她——
想要回頭看一眼。
“咔嚓”又是一聲。
她心神一動,瞬間轉頭——
真的是他!
他來了!
他……
居然……
還沒有放棄嗎……
可是——
她已經決定要放棄了啊……
楚辭踉蹌地奔跨進庵堂,他感覺得自離小憐越來越近了。
這時候什么彷徨不安絕望都遠離了他。
這個時候還心中唯一存有的念頭是:
見到她!
他要見到她。
他要親口告訴她:
我沒有放棄我們兩個人的感情。
我永遠都不會背棄誓言。
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要一輩子都和你在一起。
猝不及防。
一個下意識回頭望……
一個立住踉蹌的身形抬眼看……
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電光火石之間,他們全都明白了。
一個人問:為什么?
一個人只是答:對不起。
……
徐露覺得自己從見到楚辭的那一刻起,整個人的狀態就很不正常。
仿佛忽然被拉進了小憐的世界。
從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讓她覺得自己與那個書中的小憐靠得如此之近。
而此時的她與小憐又是那么的相似。
仿佛她就是小玲,小玲就是她。
僅存的一點自我意識告訴徐璐:她應該是被楚辭帶著入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