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音才落,底下的藍夜便又發難了:“張大人此話差矣,我等官員既受皇命,便是要教化萬民,讓人人都知道當今天子之威名,也要讓人人都知道,朱姓天下乃是天授皇權,人人都必須以死效忠。
唐時張巡守睢陽,羅雀掘鼠,死戰不退,方是忠臣本色,如果按照你的說法,有天災又有貪官便要投靠逆賊,那如果外敵來攻,百姓和官兵為了保命,是不是理應屈膝投降?”
張十七愕了一愕,轉過頭來,反駁道:
“張巡守睢陽的故事,下官也曾聽說過,所以下官假設,如果這個張巡平時是個貪樁枉法之輩,百姓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那種情況下,當有外敵來攻時,他會有心思御敵嗎?百姓愿以死追隨嗎?
我等官員承受皇恩,司牧天下,若有外敵入侵,自然要以死相報,縱然粉身碎骨也不能后退半步。
可是對于只求活下去的普通百姓呢?當天災來臨,饑餓到需要易子相食的地步的時候呢?”
他又問方孝孺和吳沉道:“方大人,吳大人,我少不更事,讀書少,道理懂得也少,而二位是當世大儒,所以我想請教二位,在這種情況下,百姓是否應該把自己的兒子送出去,交給趁火打劫的貪官們食用,否則的話,便是反賊?”
吳沉一愣,他自不敢說造反有理,可他是當世大儒,卻也不愿意昧著良心說話,只好含糊著道:“人被逼著沒有活路了,以至于走上極端,確也可以理解,可不管怎么樣,總不能當反賊。”
方孝孺也道:“伯夷和叔齊不食周粟,最后餓死首陽山中,為歷代君子之楷模,可是對于尋常百姓,自然不能以此要求之,但吳大人所說有理,造反總是不對的。
孔子得確有云,苛政猛于虎也,那只是因為執政者殘暴不仁,以至民變,可是當今圣天子厚澤萬民,又何來苛政,既無苛政,百姓中卻有反意的,那便是十足的反賊了!”
張十七又搖了搖頭,說道:“方大人,下官所想表達的,并非苛政猛于虎之意,自古以為,凡為君者,無一不想江山永固,萬年不替,所以,他們必定以為他們所施之政,可以得到萬民擁戴。
可是天下那么大,皇上和太子殿下居于朝堂之下,天下大事,皇上和太子又如何能事事都了然于胸?
便如這次的事件一樣,明明發生了嚴重的水災,可是最基層的官員出于各種目的,卻把事故說的比較輕,然后上一級為了免責,再把這種程度再減低一點,雖然每次只是減了一點點,可是皇上和太子殿下所看到的報告卻可能與實際情況完全不一樣。
同樣的,皇上和太子殿下下發一個政令,每級地方官員又根據自己的利益再略微嚴一點點,等到了百姓那兒,卻可能變成一個暴政。
所以,當出現苛政猛于虎這種情況的時候,問題不在皇上,亦不在百姓,而在于皇上是否真正知道了百姓的想法,百姓又是否理解皇上的意圖,想皇上知道真正的民意,而百姓又能對皇上歸心,靠得便是我們這些在座的官員。